周一一大早,整个城市开始动了起来。密密麻麻的人和车从城市的各个角落涌出,汇聚在每条马路,每条高架,每个地铁站。这个城市就像是一头有着无穷容纳度的巨兽,夜晚降临时,慢慢将一切吞进,只留下寂寥的灯火辉煌,太阳未起时,又将一切慢慢吐出,激起城市的活力。 十点半,商场刚刚开门,不同于马路人来车往的忙碌景象,商场里面除了一些工作人员之外,顾客还只有寥寥几个。季晓棠坐在一家咖啡店的里面,手指拨弄着鲜榨橙汁杯里的紫红色吸管,神色安静。 几分钟后,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高挑身影走进了咖啡店,环视下四周后,便朝季晓棠走了过来。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一会。”这是个看起来很干练的女人,手里拿着个大大的公文包,包上prada的金属刻字在桌子上方的射灯照耀下划出几丝亮光。 “没有,是我来早了。你时间正好。”季晓棠抬头朝对方笑笑,“□□all latee?我已经帮你要了。” 张珏笑着坐下,神色温柔了不少,“你现在都知道我的习惯了。” 边说边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厚厚的,貌似装了不少东西。 “这是之前我电话你时提到的资料。”她递了过去,瞥了下季晓棠的神色。 看起来很平静! 没有一丝终于要结束的期待和兴奋! 也是,时间实在太长了,长到足以磨灭一切最初的愤怒情绪,长到她以为季晓棠已经不再那么在意了。 她心里暗想,动作却丝毫不受影响。 “这个人叫梁安,是广州白云区统计局里面的工作人员。父亲是广州大学的教师,现在被单位返聘。母亲曾经在广州大学财务科工作,现在已经退休了。没有兄弟姐妹。”张珏抽出一张纸递给季晓棠,简单描述着纸上的内容。 季晓棠看得非常专注,一张纸的内容她足足看了有五分钟。张珏也不催促,不时地喝口咖啡,体会着略带苦涩的热咖啡唤醒味蕾,滑下喉咙带来的舒适感。 “婚礼喜帖都发出去了?”半响,季晓棠才抬起头,认真地问。 “上周刚发出去。”张珏放下咖啡,从那文件夹里抽出一张大红色烫金喜帖。 “这是我搞到的,费了不少心思。”她说。 季晓棠伸出手接过来。这是一张看起来很传统的结婚请帖,长方形的式样,上面印着烫金的新郎新娘四个字,新郎下面用黑笔龙飞凤舞地写着梁安两字,新娘则是邓梅尔,婚礼日期离今天还有十天。 看起来很普通,不过对季晓棠而言,这是她有生以来接到的最不普通的请帖,其特殊性甚至超过了当初她和宋亦承的结婚请帖。 她着新郎新娘的名字,嘴角慢慢勾起,唇边露出一丝讥笑。 “挺好的。”季晓棠把喜帖塞进文件夹,又将文件夹放进自己的大包里。都整理妥当后,她抬头对张珏绽出一抹笑容,“张姐,那就按计划做吧。过两天把那些东西寄给他,尽量在婚礼当天让他感受下惊喜。” 季晓棠其实很适合微笑,她的眼睛不是标准的杏眼,而是有点体型偏瘦的杏眼,眼尾略长,笑的时候眼睛会自然地弯成一道弧度,看起来就是笑眼弯弯。张珏一直想看看季晓棠开心笑起来的时候那眼睛是不是跟她想的一样。可惜,至今为止,张珏还没有机会看到。她们两人在一起,气氛总是冷静甚至有些冷酷。就像现在,虽然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微笑的,笑容却没有到眼睛,配上她凉凉的语气,倒是有股阴森森的感觉。 张珏心里“嘶”了一声,点点头,却没说话。半响,瞥了眼季晓棠,没忍住还是开了口,“晓棠,本来我做这个生意的,客人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不会多问多说。不过咱俩那么多年接触下来,也算朋友了。”她顿了一下,见季晓棠没有反应,只好继续道:“我就以朋友的身份再确定下,你可真要想好了,东西寄出去就收不回来。到时会引起什么后果,你可都要有准备啊。” 季晓棠没马上接话,她吸了口橙汁,神情看起来很淡定,“张姐,就寄吧。你也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现在总算要结束了,我怎么会功亏一篑呢。” “这可是我坚持时间最长的一件事。”她自嘲地补上了一句。 她从包里抽出一张纸,上面写着两行字。 “恭喜你娶了这匹野马,预祝你未来收获一片草原!” 她把纸推过去,“别忘了帮我把这句话送给新郎。” 她笑着补充。 晚上六点,方妈妈家。 几个中老年妇女正在血战四方,此时正是紧张时刻,桌上牌十之八九已经打完,四人都是一副坐等和牌的样子。 方妈妈谨慎地抓了张牌,翻过来一看是张四条,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她看了看自己面前竖着的清一色万子,犹豫半响,咬牙将牌打了出去。 “胡了!”方妈妈对面的黄阿姨哈哈大笑,一把推倒面前的牌,“就等这张绝张呢。” 豪爽笑声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要死啦,笑那么大声。”王阿姨拍了下和牌大笑的黄阿姨,送上一个白眼,又对着对面的方妈妈半是调侃半是不解地道:“阿苏,还有一圈就要推倒重来了。这种生牌你怎么也敢打出去?不是你老麻将的作风啊。” 方妈妈打了个哈哈,“精神不集中,没注意没注意。” “阿苏,你是不是有事情啊?看你今天坐下来后话也不多,有事情要开口啊,老姐妹几个还能出个主意帮个忙的。”另一边的邱阿姨接口道。 这几人都是方妈妈的老邻居,也是牌搭子。人都不错,加上十几年的交情,几人关系很是融洽。 方妈妈一边熟练地洗牌,一边叹气道:“哎,还不是我家棠棠的事情。” 季晓棠过去的事情她们自然是知道的。从小看着长大的温温柔柔的小姑娘现在落到离婚带着女儿自己一个人过日子的地步,想起来也很是唏嘘。 不过这事已经过去很久了,方妈妈她们看起来也早就看开,此时说这话,难道有什么其他不好的事情发生? “棠棠没事吧?”几人眼神空中交汇了下,不约而同地问,语气明显关切。 方妈妈又叹了口气,“也没什么大事。”她顿了一下,像是不知道怎么接下去说。 众人也不接话,安静地拿牌。一时之间,屋里里就只剩下噼里啪啦的拿牌翻牌声。 静默了一会,方妈妈开口了,语气带着丝丝苦意:“我就是愁啊。我就想着她能再找个好的,哪怕年纪大点的,只要对棠棠好,我也没啥话好讲了。”顿了下,大概是想起女儿孤零零带着外孙女过日子,不由更加心酸起来,“这小鬼竟然跟我讲不要找了!你说,这叫我哪能放心哦。” 听方妈妈最后都带着一点哭音了,黄阿姨连忙接口:“哎呀,可能是还没碰到。棠棠嘎好的小姑娘,哪能会没人欢喜的啦?”。 她说的是心里话。季晓棠从小乖巧又懂事,她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内秀的漂亮小姑娘,平时碰头都要拉着说两句的。 “哎呀,侬听错塔啦。不是没人欢喜棠棠,是棠棠自个不想寻了。”邱阿姨白了黄阿姨一眼,纠正道。 “是啊是啊。可能是棠棠还没碰到自个真正欢喜的人,才这样讲的。等真有一天缘分到了,侬挡也挡不了。”王阿姨补充。 “我也只好这样安慰自己了。”方妈妈打出一张牌,吸了吸鼻子,“这俩娘自个住我老是不放心,这小鬼又不要我搬过去,讲啥你们这帮老朋友都在这里,我过去会寂寞的。她也不需要我过去当保姆。” 顿了一下,声音更响了一些:“当啥保姆啊,我就是去陪陪她。” 高昂的音调却带着明显的心疼。 “棠棠从小就老懂事的。你不要操心太多,儿孙自有儿孙福,阿拉老太婆紧要关头把好关,该支持辰光支持,该退出辰光退出,就可以啦。”邱阿姨又劝。 “就是这个道理。我家真真到现在男朋友还没有呢,我现在也不管了,任其自然吧。”王阿姨接口道。她口中的真真就是阮真,从小和季晓棠一起长大,现在还是好闺蜜。 “是啊,是啊,阿苏,不要想太多了。打牌打牌。” 也不知道是谁把牌重重的扣在桌上,屋里的牌声骤然又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