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醒来,天边才刚泛起鱼肚白,清渠替方如沁梳了双平髻,再簪上两支珠花,因着年岁小,倒也不必擦脂抹粉。 方如沁用过早膳略坐一会儿,领着春茗清渠二人去青松院给方老夫人请安。夏曲站在廊下瞧着三人远去的背影,心里难免生怨,这些时日方如沁明显对她疏远不少,连带着院里的小丫鬟都敢对她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三人行至半路,却见衣着单薄的方景衍正在花墙下的石倚上端坐着看书,方如沁大方上前同他打招呼:“二哥哥好,今儿不用进学,二哥哥喜欢读书也该顾及着身子和眼睛才是。爹爹常跟如沁说初春风冷,早晚最是容易受寒,二哥哥穿的这样少,仔细受了风寒,还是快些回去多穿写衣服罢。” 方景衍搁下书抬头细细打量她,他从来没有想过方府会有人关心他,而且这个人还是在上京嚣张跋扈出了名的二妹方如沁。 心里虽然疑惑她对自己的态度为何会发生如此大的转变,面上依旧云淡风轻,起身十分淡然地说道:“我习惯了,不用你来担心。” 习惯了三个字在方如沁听来,是那样的刺耳,提醒着她这个未来权倾天下、被人仰视的首辅大人,现在也不过是个无权无势、饱受欺凌的庶出子。 方如沁微微怔住,良久后回过神来轻轻一笑,温声道:“我去给祖母请安,二哥哥要不要一起去?” 方景衍垂眸看着眼前比自己矮小许多的方如沁,眸光照旧冷的骇人,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摇头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不去。” 方如沁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微笑着说:“如此,妹妹这便先行一步了。二哥哥安心看书就是。” 方景衍没有搭话,自顾自的往石椅上坐下继续温书。 方如沁走在前头,听见清渠和春茗轻声嘀咕着什么,一时兴起,便停下步子问她们说:“背着我说什么呢?” 清渠胆小,立马就蔫了,结结巴巴地回道:“没,没说什么。” 方如沁转而看向春茗,语气平平,“你来说。” 春茗下意识地看看四下,见无旁人,便上前一步凑到方如沁跟前,“姑娘,清渠跟我说,二少爷的这身衣裳已经穿过很多次了,上头的颜色都洗掉了不少,从前是深蓝色的,这都洗成灰白色的了。” 清渠怎么会对方景衍的衣服记的这么清楚?方如沁将眉头一皱,疑惑问清渠:“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姑娘难道忘了,您从前没事就喜欢……人,衍二爷就是其中一个。”清渠眼神飘忽不定,欺负两个字她不敢直接说出来,虽说方如沁现下和善不少,可是喜欢欺负人手出来毕竟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方如沁闻言恍然大悟,忙又追问她们二人道:“是喜欢欺负人对吧?你们且和我说说,我从前都爱欺负哪些人?” 两人连忙齐齐垂下头,异口同声地说道:“姑娘是极好的,怎会欺负人呢,姑娘莫要多心。” 方如沁见状,心中暗暗叫苦:亲娘啊,方如沁,你这到底是得罪了多少人?“恕你们无罪就是,快和我说说,事无巨细,不许隐瞒。” 春茗听她如是说,心知糊弄不过去,只得看看四下后咬咬牙压低声音道:“府上的丫鬟婆子们就不用说了。姑娘从前得了空就爱欺负衍二爷,仪三爷,三姑娘,四姑娘,还有李家的表少爷和王家的表姑娘。” 清渠弱弱接话补充道:“姑娘还欺负过礼部尚书家的三姑娘,太常寺少卿家的二姑娘,通政司参议家的姑娘,国子监司业家的四姑娘,还有……” 这简直就是作死啊!欺负官位比方长柏低的也就罢了,还敢欺负到礼部尚书家的小女儿头上,人礼部尚书那可是朝廷正二品的大员。常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样的名声,想不传出去也难。“打住,我知道了。让我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其实姑娘也莫要太过在意,毕竟从前姑娘还小,往后姑娘规规矩矩的,这些风言风语自然就会过去了。” “但愿吧。”方如沁喃喃说一句,加快步子往青松院走。 因着在路上同方景衍说话耽误了些时间,方如沁进到方老夫人的屋里时,里头已经坐了几位哥儿姐儿了。 “见过祖母。”方如沁恭敬行礼。 “坐罢。”方老夫人淡淡看她一眼,面上半分情绪也瞧不出。 方如沁随意挑了一张椅子坐下,认真听着方老夫人同她们的谈话。 “萱儿,你大哥近日可还好?” 方如萱笑答:“有劳祖母挂心,哥哥很好,昨儿早上上学堂前还说秋闱高中后要常常来给祖母请安呢。” “知他爱读书,有上进心,只一点,读书也要顾及着身子,叫他劳逸结合,莫要太过劳累了。”方如萱正要答是,方老夫人忽的想起什么事,又问她道:“下个月就是你的及笄礼了,你母亲可有准备此事?” “母亲已经在准备了,祖母放心就是。” 如此方老夫人点点头,含笑说道:“我前儿新得了一个白瓷梅瓶,听说萱儿你爱插花,不如你拿了回去,插上些桃花,梨花,或是杏花,肯定好看。”说完便向紫苏使了个眼色,紫苏会意,去库房捧了一方锦盒出来,送到方如萱手边的高几上,将锦盒打开,露出里面的瓷瓶给方如萱看。 只见瓷瓶莹净,精致典雅,挺秀俏丽,定是名窑所出。饶是见过不少好瓷器的方如萱,见过后也是喜欢的不得了,忙向方老夫人道了谢:“萱儿谢祖母赏。” 方老夫人见她笑的开心,心里头自是欢喜,所有的孙女里头,数她的相貌气质最为出众,也最为知书达礼、端庄大方,即便方老夫人再怎么重男轻女、忽视府上的孙女,也断不会忽视了她。“咱们祖孙间无须多礼。” 如此静默一会儿,方老夫人又同其他几位孙儿孙女说上几句,因着上了年纪又犯春困,便叫她们各自散了。 方如滢一早同方长青沈妍夫妇出府玩儿去了,方如沁无甚么事做,便让春茗问管家拿了鱼竿去小塘边钓鱼。 三人来到园子西边的小塘边,只见一波碧绿池塘,映着满园春.色,在阳光的照耀下泛出波光粼粼的华光。 那塘子里的鱼过的安逸,一年里不过被方长青沈妍夫妇钓过几回,都有些傻傻笨笨的,加上府上的丫鬟喂养的好,个头都还不小。 一刻钟后,便有一条不小的鲤鱼上了钩方如沁忙将鱼往木桶里放了,喝了一口清渠递过来的茶水,接着钓鱼,不一会儿,又有一条鲫鱼上了勾,仔细一看,却要比第一条大上许多。 春茗笑道:“姑娘,这条鱼好大呀,比集市上买来的也不差了。”一面说,一面又往桶里添了一些水。 方如沁亦是喜不自胜,想不到头一次在方府里头钓鱼就运气这么好,这条大鱼,四房一家四人同吃也够了。 吩咐丫鬟将最大的那条鲫鱼送去四房院里,方老夫人和方长柏那里各送一条,余下一条小鲤鱼叫人做了糖醋鱼送去方景衍屋里。他生活不易,之前又一直被方如沁欺负…… 将清渠以外的人都支出去,兴致勃勃地问:“清渠,你年岁大,知道的事比我多,你可知道有关我二哥身世的事情?” 清渠心下一颤,差点拿针扎了自己的手,好在屋里只她们两个人,故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跟前说道:“姑娘好端端的问这个做什么?老太太和大老爷不喜欢二爷,也不喜欢别人提起二爷,姑娘还是不要问的好。”接着就将身子往边上一挪,继续绣那手绢上的花。 方如沁跟着她将身子挪了挪,秉承穿越人坚持不懈的精神,打破沙锅问到底,“大伯和祖母为什么不喜欢二哥?你且细细说来与我听听。” 清渠见方如沁目光坚定,心知推脱不过,凝神思忖片刻,咬咬下嘴唇郑重其事地说道:“那我要是告诉了姑娘,姑娘可千万不能说出去,更不能去问大老爷和老太太,否则婢子定会被打一顿板子再撵出去的。” “好,我都答应你,你快说。”方如沁迫不及待地想要听她八卦。 清渠的声音又低了一些,“我也是早些年听府上的婆子们说的,当初老太太不喜欢二爷的生母许姨娘,可是大老爷却很喜欢,老太太和大老爷当初没少为这个吵闹。后来许姨娘怀了二爷,老太太这才勉强接受了许姨娘,却不想后来许姨娘生下二爷后血崩死了,大老爷为此伤心了很久,并将许姨娘的死归咎到二爷身上,这么些来对二爷一直不冷不热的。老太太本就不喜欢许姨娘,又见大老爷因为许姨娘的死意志消沉,对二爷自然也是喜欢不起来。而且府上有什么宴席之类的老太太和大老爷也从不让二爷参加,所以外头好多人都不知道府上还有位二爷呢。久而久之,就有了今日的局面。” “也就是说,祖母和大伯对二哥的态度,直接决定了府中其他人对二哥的态度。”方如沁暗自腹诽,同时心里又觉得一阵的难受,他都失去亲妈了,他们还要这样对他,他不变的狠辣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