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崽子拗劲又上来了,李映柔阖上眼,随他瞎折腾。
不多时,宫婢抱着几床丝褥进来,梁郁中猫腰问:“陛下,铺哪?”
“瞪着你的眼珠子瞎看,还能铺哪?”李韶指了指罗汉榻旁边的,愠怒道:“铺地上!”
梁郁中:……
用最凶的语气说最怂的话,李映柔咬住唇心,差点笑出声来。
下人们很快就退出去了,殿内按照长公主的习惯特意留了一盏绢灯。褥子铺的很厚,躺上去倒是舒服,可李韶睡意全无,失神地看向穹顶的龙凤彩绘。
他生性温良,只想做个闲散王爷,无奈被推上了九五至尊之位,不得不承继天下,与这帮朝臣勾心斗角。
然而最让他难受的是皇姐自此跟他产生了隔阂,对他若即若离,心情好时就来摸摸他,心情不好就置之不理。
这一切都因为传言而起,说他的太子之位来路不正,说他在事发前跟皇兄起过争执。别有用心之人借此大做文章,皇姐明面上不说,内心应该对此深信不疑,让他心伤好一阵子。
只是皇姐不知道,那场争执全都是因为她——
李韶清楚记得,那是一个洒满余晖的傍晚,南巡回来的李安将他揪到无人的地方呵斥:“你们是姐弟,你怎么可以对柔儿动那种心思?”
十五岁的李韶低声咕哝:“反正又不是亲姐弟,怎么不能有那种心思?”
话音刚落,李安就打了他一拳,力道不轻,满嘴血腥弥漫。
“孤警告你多少遍,说话注意点,你想让她死吗?即便是你知道她的身世,也不能张扬出去,在外人面前你们始终是姐弟,她会嫁人,你也会娶妻,不能在一起!”
“我们怎么就不能在一起?”李韶不服,“皇兄是储君,是未来大魏的皇帝,你给皇姐换个身份,我们不就能在一起了吗?”
李安忿忿,“你说的简单!”
“皇兄,我真的喜欢她,母后要为我娶王妃我都回绝了,你一定要帮帮我。”
他苦苦相求,李安甚是无奈,只得松口:“待孤以后再想办法,但这件事绝不可外泄,尤其不能让柔儿知道她的身世,否则靳明阳就难除了。除不去这老家伙,柔儿永远都安定不了,一生将受其摆布。”
李安这辈子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若真的喜欢她,就把心思藏好,静待时机。”
李韶沉然点头,将爱慕压抑在心底,只觉未来可期。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给他希望的人竟然在宫宴上溺水而亡,而他竟然成了嫌犯被带入锦衣卫审讯。
自此,所有的重任都压在了他身上……
寂静的夜里,李韶的叹气声格外突兀。
榻上的女人忽然翻了个身,侧躺在描金罗汉榻边缘,左手垂在榻下,漏出藕白细嫩的腕子,发丝遮住半面容颜,呼吸均匀,俨然已经睡熟了。
李韶揪回神思,侧头睨她。
深爱之人就在眼前,他却无法大声说爱,甚至连个拥抱都要找尽理由。
半晌后,李韶一寸寸挪向她,身体紧贴着冰凉生硬的榻脚。
“皇姐?”他轻唤一声,沉寂须臾,温柔又不甘的低叹:“皇姐,朕一直都爱着你,你有没有感觉到?哪怕是一点也好……”
话落,孤寂扎刺心头。
李韶抬起胳膊,将她的手包在掌心,阖眼锁住瞳中波澜。
隐忍让他不时发狂,他要尽快扳倒靳明阳,把心爱之人占为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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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李映柔醒过来时李韶已经上朝去了。
她伸了个懒腰,刚下床就有小太监领着洗漱婢子们进来伺候,竹筠也紧随其后,带来了李韶给她准备的新衣物。
梳妆完毕,叫不上名的小太监猫着腰,脸上堆砌着笑意,“长公主,陛下说中午留您用膳,让您别着急走。”
李映柔也没着急出宫,她昨日忘了说手铳坏掉的事,“知道了,现在天色还早,本宫先出去转转,待会再回来。”
她出了勤政殿,坐上凤辇,竹筠问她:“殿下,去哪里?”
“去坤宁宫。”
凤辇高抬,颤颤行过似海的朱红宫墙,最终停在了坤宁宫门口。看守的太监为她开启大门,她遥望一眼,款款走进里面。
自从母后去世,李韶又未立后,坤宁宫就原封原貌的空置下来。儿时的记忆萦绕在脑海,李映柔深吸一口气,怀念着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虽然母后对她严苛,但她与皇兄,与李韶,最开心的日子都定格在这里。
而今物是人非,悄无声息就酸了她的眼眶。
李映柔在这里待了许久,直到苍穹乌云散去,天光绽开,这才慢悠悠离开,坐上凤辇往回走。
日头有些刺眼,她斜靠在凤辇上半阖双眸,摇摇晃晃刚出了乾清门,就见甬道上立着一位身穿飞鱼服的男人,逆着光,面容看不清晰。
他垂目揖礼,声音冷峭:“臣参见殿下,殿下万安。”
凤辇随之停下,李映柔甚是无奈,怎么走哪儿都能碰见这尊瘟神?
她对晏棠礼貌颔首,然而对方并没有离去的意思,迟疑半晌,她不耐烦的下了凤辇。
两人避开众人,一前一后往甬道深处走。
她今日穿了一身绯色,褶裙云绸镶边,裙角堆叠着金银线盘绣的牡丹纹,映衬的肌肤如玉生光,娉婷婀娜,如杨柳扶风。晏棠的目光深深烙在她身上,直到她回身相对,这才恋恋不舍的敛起视线,又是一副淡漠的容颜。
李映柔懒得开口,娥眉一挑,示意他先说。
晏棠了然,“殿下昨日宿在宫里了?”
“你知道的倒是挺多,”李映柔轻抚耳畔的金丝嵌玛瑙坠,俏眼瞥他,“哪个手下给你禀报的?”
晏棠往前踏了一步,俯身在她鬓角轻嗅,气息陡然拂到她脸颊颈间,让她一霎慌了神,好在对方很快站直身。
“无人禀告,臣闻到殿下身上有龙涎香的味道。”晏棠微眯眼眸,语气明显加重:“很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