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妆暂时别管了,有命在,比什么都强。紫珠,找几套下人穿的衣服出来,不要这种华贵的,要粗布的,越粗越好。”昔伊说。
紫珠看一眼琅鸟,琅鸟低头皱眉不说话,紫珠只得抿唇颔首,从箱子最底下翻出衣服来,双手捧至昔伊身边,刚想说给她更衣的话,昔伊就利落地扯掉满头珠翠,看得琅鸟目瞪口呆:
“公主……”
“更衣!”昔伊看着她,眯眼笑着说。
紫珠的手指在宽大的嫁衣中蠕动,飞快褪下她的层层华服,给她换上朴素的衣裳,又飞速梳了个秦人女子常梳的发髻。在这期间,马车摇晃得厉害,可紫珠的手指却十分平稳,她跪坐着,脊背直成一道黑影,表情郑重,好像在完成一项重大的使命。
琅鸟也趁着这个时间更衣挽发,等紫珠将姬昔伊的妆也卸完,琅鸟便飞速给紫珠更衣挽发。昔伊则从座位上站起,两步走到车厢边,隔着帘子问车夫:“知道来者有多少人马吗?”
驾车的车夫被吓了一跳,赶紧又甩了两鞭子:“三五十人,不过看着十分凶悍。”
“敌得过吗?”
“在下定当竭尽全力,保公主无恙!”车夫一口气说完这话,又甩了两鞭子。
昔伊舔了舔虎牙,干脆一撩帘子,扑了一脸风沙,她也不顾这些,直接跪坐在车夫身旁。这车不是很豪华,配的马却挺好,油光水滑、膘肥体壮,可惜再膘肥体壮也被用来拉马车,大材小用。
她对脸涨得通红的车夫低声道:“你看,我们有好几匹马,若运气不好,我们都得死,运气好,我们晚点死。若你侥幸逃回楚国,也会被我父王以破坏秦楚联姻的名头杀死,而且不光是你要死,还有你的家人,也要一起死。”
“公主,小人……”马夫嘴唇直打哆嗦。
“我知你家还有妻儿在等你,且上有老母,下有未成人的弟弟,你死在这里不要紧,你一家子都要跟着你陪葬啊。”昔伊的声音很低,可是却如鞭子打车夫的心里,他仿若变成了拉着车不停奔跑的马匹。
“我有一言,你可愿听?”
“公主请讲。”
“我们分头走,把车队彻底舍弃掉。我和我的两个侍女要三匹马,剩下的你骑走。记住,若你侥幸能活着回到楚国,你要把事情一字不落地禀报给我父王,要说是我让你回去的,这样或许你还能留一条命。”
“可是,公主你……”
“我死了不要紧,要紧的是秦楚的关系。”昔伊声音一如砂砾般沙哑,她看向前方如脓水一般粘稠的黄沙,一边从衣袖里掏出一枚雕工精琢的玉饰,这是她之前藏在手中的,她自己还留了一枚可以证明她身份的东西,递到车夫眼下:“拿着它,父王不会有疑,快做决定吧。”
“是,公主。”
眨眼的功夫,车夫便点头同意了。可危机关头,臣子抛弃主上是极度可耻的,他的羞愧心作祟,问:“小人还能为公主做些什么吗?”
身后的兵刃相交的声越来越近,昔伊说:“你可有这一带的地形图?我和侍女骑着马,需要辨别方向,找个落脚点。另外,若是你有多余的水囊,也一并给我吧。”
“是。”车夫不疑有他,迅速把地形图和水囊找出,交给昔伊。昔伊将地形图直接塞进胸口处的袋子里,水囊塞进袖口中。车夫将马车停稳,琅鸟和紫珠也从马车上跳下,她们带了不少东西:紫珠肩上背一个布包裹,琅鸟装得鼓鼓囊囊的,全裹在衣服里背在身后,恍若扣了口锅。昔伊瞥了眼,便将视线投射在马身上。
这个时代,马无鞍也无镫子,想在马身上保持平衡全凭骑马者的骑术。骑术高超的还好,骑术一般的很容易被马甩下来,且通常是以头抢地的姿势,颈椎骨一扭便折了。
姬昔伊冒不起这个风险,她果断掀起上衣衣摆,将她那条蓝色的汗巾子一股脑儿扯下,目测好布条的长度和结实程度,心中有了主意。她在两个侍女的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分别在汗巾子两头打了两个能塞进脚掌大小的圈,拎起汗巾子的中部,在腰上绕两圈,又在腰两侧打两个结实的结,喊来马夫:“你蹲着,我踩着你上马。”
马夫焉有不应的道理?他赶忙低头,低眉顺眼地躬身蹲在马前,任凭姬昔伊踩着他上马。姬昔伊上马后,一左一右两只脚套进简易马镫中,她手持缰绳,驾着马前后走了走,很满意,对紫珠和琅鸟说:“你们快些,不会骑马的也学我这样做,再不走便来不及了!”
紫珠点头,从怀里抽下橙黄色的汗巾子,学着姬昔伊的方法做了简易马镫,她原本就会些骑术,自己上了马,两脚踩好镫子,御马走到姬昔伊身边,两人一并回头看向迟疑的琅鸟。
“公主,我……”琅鸟皱眉,还在迟疑。名节重要还是性命重要,她仍在思考。
“不愿意就留在这儿。”姬昔伊的眼前是无边的黄沙,她眯起眼睛,耳边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她攥紧缰绳,一抖,迫使马儿调转方向:“紫珠,我们往那边跑!”她遥遥一指,正是秦国都城咸阳城的方向。
“是。公主。”紫珠点头应道,一挥马鞭,追上已一骑绝尘而去的姬昔伊。
琅鸟看他们真要丢下自己,一咬牙,也抽下青色的汗巾子,笨拙地做好了马镫,跳上仅剩的一匹马,俯身拉着缰绳,努力在风沙中追上姬昔伊二人。
车夫见他们三人走了,自己也御马离开。原地,只剩零散的车队,在风沙中发出低低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