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别称妾身,称‘我’就好。”
嬴政在她耳边哈口气,以往,他看见那些优伶、歌姬会这样伺候贵宾,那时他只觉得恶心。现在,论到他研究自己的妻子,却觉得充满趣味。尤其是看见妻子的耳朵一下如红玛瑙般鲜艳欲滴,他忍不住张口,对准那细腻而充满芬芳的耳垂轻轻咬了下。发觉妻子激动地一哆嗦,他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像是发现了新的玩具。
“大王便是这样惩罚我刚才的调侃么?”姬昔伊极力遮掩自己的不适和怒意,轻声道。
“不,是寡人想这样做,便做了。”嬴政的眼睛里有锋利而张扬的笑意。
姬昔伊愣了,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这样毫不保留吐露自己心声的嬴政。这样的嬴政,既陌生,又熟悉。她忍不住伸出没有被对方钳制住的右手,轻轻抚上对方的眉梢。
然后,她在对方夜色一般的瞳仁中,望见了两个有着相似眼神的自己。她的锋利是含在笑容中的,但一旦笑容消失,这种锋利便毫无保留地凸显出来。这样美丽而危险的眼神,像雪白的刀刃,又像新月那一弯倩影。
嬴政被姬昔伊郑重其事的眼神弄得一愣,他感受到对方正抚摸自己的眉梢。他的眉梢麻痒痒的,如毛刷刷在他心头。那种舒适的痒意一直传到他心头,就如儿时母亲在夏天里为睡不着的他挠痒痒、哄他入眠般舒适,他忍不住垂首,侧头埋在妻子的胸口,闷闷道:“帮寡人抓抓头,寡人便不闹你了。”
“好。”
姬昔伊轻轻搂住嬴政的头,一下又一下为他抓着头发,指肚温柔地摩挲着头皮,不一会儿,嬴政便沉沉地睡去了。而姬昔伊望了一眼床里侧的印玺,又看了看怀中的九尺男儿,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
如果现在她用印玺杀了他,应当很容易。不过,她的信还没写好寄出去,现在还是别轻举妄动吧。
想到楚王,姬昔伊又是一阵叹息。她闭上眼,手上动作慢慢缓了、停了。等她睡着,打起小小的呼噜,嬴政一下睁开了紧闭的双眼。他轻轻从她的怀中爬起,长手一伸,将印玺从里侧够出,在烛火下细细端详。
当年,这小玩意儿是掌握在华阳夫人手里的。仅凭这个,华阳夫人便利用完他父亲又利用了她母亲,顺带利用了他。但是现在,这东西到了昔伊手上。确切来说,是在昔伊手上,真正用的人,却是他自己。
用这玩意儿第一个开刀的,便选择成蟜的母妃韩夫人吧。
虽然昔伊话没说全,但嬴政知道,嬴成蟜出现在甘泉宫门口,肯定是私会他娘韩夫人。韩夫人是当年夏太后安排给嬴子楚的女人,夏太后死了,这个女人也就无关紧要了。要不是她儿子冒犯昔伊,他犯不着和一个干瘪的老太太计较。
奈何,成蟜是个不省心的,竟然妄图欺负他的女人。他暂时没法惩罚嬴成蟜,毕竟吕不韦那个老不死的以及族中的一些人还没放弃嬴成蟜,而他现在冠礼还未举行,秦国的权利还是在吕不韦手里。所以,他只好先动嬴成蟜的娘了。外人都说他们二人母子连心,情深意重,他却不这样看。嬴成蟜是个比他内心还要冷漠无情的人,韩夫人也不过是嬴成蟜手里的一张牌而已,只不过一直是张烂牌,还是张不好出手的烂牌。
既然嬴成蟜不好出手,他这个哥哥便理当尽一份当大哥的责任,帮他出手。
嬴政下了床榻,走到门口,用眼神示意侍女将印玺收起。自己又背着手慢悠悠走回床榻上。他为自己和昔伊共同盖好绢被,又望了望对方如暖玉一般光洁的脸,心想:嬴成蟜啊嬴成蟜,你以为最烂的牌,实际上也是离你最近,最不会背叛你、最相信你的牌。不过,寡人见你如此嫌弃,便替你出了这张碍事的牌。事情了结后,你可要好好谢谢寡人啊。
他又想起未时探子告诉他赵太后近日经常呕吐、食欲不振、睡眠差的消息,他本以为是她身体真的出现问题,未曾想他的一名属下告诉他,妇人怀孕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症状。他听完,第一反应是暴怒,其次是想杀了这个多嘴的人,再次,他沉默了,屏退所有人,一个人缩在章台宫中,怔怔发呆——一如他现在躺在床榻上。
他联想起上朝前昔伊提醒他的话,只觉得寒冷袭遍全身,冻得他牙齿疼痛,他忍不住侧过身,抱住昔伊,闭上眼睛。
赵姬,嫪毐,你们不是要去雍城么?寡人遂了你们的心!你们不是要生下孽子么,寡人暂当不知!只是,待寡人一掌秦国,便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嬴政在睡梦中露出微笑。
那一晚,他梦见了一条巨大的白龙化作一道白光,钻进昔伊的肚子。
“你给寡人出来!”
“不出不出!”
“你是什么东西?若是敢动昔伊一根手指头,寡人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我在她肚里,你说我是什么?”
一眨眼,嬴政看见一个长得和妻子有六分像、和自己有四分像的男孩站在离自己不远处的一棵巨大的、一眼望不到顶的充满香气的大树下。男孩冲他天真一笑,又化作一条白龙,飞身缠上树干,直窜入云端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