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总算结束了。
热风与乌云双双消散,天空碧蓝如洗,轻盈而剔透,一扫前些日子里延绵不绝的潮热阴霾。
在暑期排班正式结束的时候,梅婧与惠惠终于有了同期的空暇,并且相约一起去朝天门市场去淘些小物件。
惠惠将头发剪短了,修成了灵巧可爱的蘑菇头,并且配上个乖顺的平刘海。梅婧觉得羡慕,明明都结婚一年了,惠惠却愈加活得像一个古灵精怪的女高中生。
亚苹姐在朝天门有几家铺子,有卖女装的,卖化妆品的,也有批发首饰的。梅婧并不认门,但惠惠却和那些店员们相熟,每每路过一间,便会堆着满脸甜笑与店内的姑娘们打着招呼。
于是梅婧便跟在惠惠身后与一张张陌生的面庞点头微笑。
其实她觉得惠惠这样很好,开朗明媚,与人和善,是大家都会喜欢的性格,她一直很羡慕,但却明白做不到,也不可能做到。
二十岁了。
脾性早生在骨子里,落锤定音。
惠惠好不容易结束了日常社交,拐着弯便饶进了一间床品铺子里。
“刚才化妆品店里那个穿黄裙子的单眼皮姑娘你还有印象吧,就是我喊她小露的那个?”
“有啊,怎么了?”
惠惠兴致盎然地压低了声音,“听说她喜欢文恺弟弟,还悄悄送过自己织的围巾呢!”
梅婧轻笑地点了点头,神色倒也没多大意外。
“这事儿难道亚苹姐不知道?”
“晓得了,据说是口头警戒了一下……”惠惠边说边举起了块蓝色床单,细细地打量起了上面的芍药印花,“还不是因为她业绩太好,巧舌如簧的,一个人的业绩顶别人仨,亚苹姐也不舍得撵她呢!”
“挺好的,那是人家自己的本事。”
“……这儿已经没熟人了,你快和我说说,你和文恺弟弟的后续怎么样了?”
梅婧这才彻底地回想起了好久未见胡文恺,与那块令人烦恼的、却依旧躺在她储物柜的红色手表,复而她的声音有些沉闷道,“能有什么后续?”
“在亚苹姐撮的那场局之后,你们没再见过吗?”
“没有。”
“好可惜啊,难道是不来电了吗?”慧慧放下了手中的床单布料,撇撇嘴自问自答着,“又或许是大学里碰到别的漂亮小姑娘了?”
“随他呗,”梅婧轻抚着一条有着细软的蕾丝边的月牙色床单,“反正我对他没那个意思。”
“啧啧,西南大学的高材生都不行……那你可得和我好好说一说,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男孩?”
梅婧实在是着迷于手中床单的顺滑手感,于是她小声地凑近了惠惠的耳畔,声如细丝道,“你帮我把这个床单还个价,我就告诉你好不好?”
惠惠眼眸一亮,兴冲冲的便应了下来,却不料身后的梅婧又轻轻地补充道,“要两条。”
购物达人贾惠惠的那套舌灿莲花的还价宝典总是令梅婧心服口服,而她也果然不负期望地将标价二十块一条的丝绵床单,还到了十二块钱两条。
梅婧欣喜不已,付完钱便拉着她去街角喝冰汽水。
阴凉的雨篷下,稀疏的日光将青灰色的石砖映得发亮,惠惠悠哉地翘着二郎腿,笑容狡黠地咬着荧光色的塑料吸管。
“婧婧,现在总能告诉我到底什么情况了吧?”
“我是有喜欢的人了……”梅婧用指尖绕着玻璃瓶外的水汽打圈,“他是我现在的邻居。”
惠惠顿时兴奋地直起了腰杆,满脸好奇道,“我的妈呀,是什么神仙角色才能一击打败才貌双全的文恺弟弟啊?快和我来说说看!”
“他条件挺普通的,好像没什么可说的。”
“那你是认真的吗?”
梅婧心虚地想,这一两个月来她都不知道被夜生迷迷糊糊搂着亲了多少回,此刻若是矢口否认,那也太虚伪了!
“都和你说了,肯定也不是闹着玩的。”
惠惠不解道,“可是,你究竟喜欢他什么呀?”
梅婧摆弄着桌上黄绿色的方形卫生纸。
先对折一半,再折四分之一,再到八分之一,直到折成大拇指甲盖的大小时,柔软的纸片也再也折弯不下去了,她才鼓起勇气缓缓开口道,“和他在一起,我有一种被需要感……惠惠,我想我很需要这个。”
惠惠歪着头眨了眨眼。
像是听明白了,又像是没听明白。
与此同时,在这座城市的另一侧,刚到单位换上工作服的夜生被领班程哥喊到了角落。
“唐姐让你去一趟停车场。”
夜生今日上的是前半夜班。
此时离四点的整打卡还有几分钟,且一会儿还要集中开听训会,所以他实在没太明白,这会儿的唐姐喊他过去做什么。
他打算快去快回。
于是夜生一边系着黑色的蝴蝶领结,一边奔向了后门的露天停车场。
而在他微微喘息地抵达唐姐那辆长长的宝马轿车前,驾驶座上的女人正在不紧不慢地对着镜子补着口红,甚至都懒得侧过脸来瞥向他一眼。
“上车。”
唐幸的语气并不算生硬,但夜生明白,这是上司的命令。
“坐哪儿?”
唐幸连看也不看一眼,便随手将副驾上的贵牌提包丢到了空旷的后座上去。
“坐到副驾上。”
诚然不解,但夜生还是听话地照做了。
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在他关上车门的一刹那,唐幸便一脚油门,猛然启动了发动机,随即头也不回地驶离了背着光的停车场。
“唐姐,我今天还没打卡呢……”
唐幸将车开得很快,车速也远远超过了路牌上的限速。此刻她单手扶着方向盘,面色有些嘲弄道,“你觉得,我会不记得你今天来上班的事?”
“不怕你,”夜生倒也坦诚,“我是怕赵姐发工资时不记得。”
“你倒诚实。”
“大家工作就是为了赚钱,也没必要装。”
疾速行驶的轿车终究被一个恼人的红灯拦下。
唐幸对着后视镜撩了撩额发,随即将满带探寻意味的目光投向夜生,注视着那张英挺而极富朝气的面庞。
“你也不问我要带你去哪?”
“问了也不管用,反正我今天已经缺勤了……”
唐幸反倒像是被逗乐了,“回头我和老徐知会一声,今后你不需要考勤了。”
夜生心下突突直跳,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油然而生。
“这是要开了我?”
“想什么呢?系好安全带!”
车速一时飙得更快。系好安全带的夜生侧身望着单手支头、笑得别具深意的唐姐,迟缓地动了动唇,可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
车子一路向北行驶。
夜生纹丝不动地坐着,仿佛怕多动一下便会弄坏了身下这张昂贵的真皮座椅。同事们曾多次提起唐姐的这辆座驾值很多钱,多到他们赚大半辈子的钱都抵不上,所以他是真的担心自己一不留神把这样的好东西弄坏了,赔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