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韩清昀上回在国内就想问，那张课时卡是不是路小姐本人在用？一个艺中的学生为什么要下这种死功夫啃“极点网站”的课程？可惜，遇上了公交车站旁边那件恶心事儿，没有来得及问。　　　　现在正好，他可以好好套一下对方的话。　　　　他说：“你问的问题再说一遍，我看看会不会做？”　　　　“好啊，要是我笨，你不能嫌弃我。”　　　　韩清昀听到她的声音带着点哀求的语气，联想到她那张有点稚气的脸，简直像在跟小朋友说话。他耐下性子：“不嫌弃。”　　　　他刻意放慢的声音，带着轻轻的气声传入路子星的耳中，仿佛在她耳边低语一般。子星捂住发烫的脸颊：“谢谢你。”　　　　韩清昀说：“那就开始吧？”　　　　路子星问的是一道立体几何的问题，她把发在群里的题目图片重新复制到他们两个的对话框里，韩清昀就跟她讲了起来。　　　　其实平台页面旁边，有一个中国数学科普大师张景中先生推荐的“几何画板”工具插件。以韩清昀的手速，完全可以把图形建立起来，讲解得更清楚直观一点。　　　　但是，他偏不使用，只用语言描述。因为，他得测试一下她的学习能力。　　　　教了对方一会儿，他发现她的确对这个题目是研究过的，各个角线棱的定位名称都很熟悉，空间想象力也过关。他只用语言描述，她也能在头脑中顺利完成解构。　　　　路子星长长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总算没有太出丑，很快就搞懂了题目。　　　　等她说“会了”，谢谢“枫林”的时候。韩清昀说：“大星星同学，你这个题目，应该学校老师就帮你解决了。你为什么还要到网站上来问呢？”　　　　“我读的是艺术高中，几何没有到这个程度。”路子星说。　　　　“哦？”韩清昀说，“那你干嘛要学？艺考又不需要这个难度。”　　　　“我专业很差，而且也不太喜欢。”路子星说，“我想参加综合大学的高考。”　　　　“哦？”韩清昀愣了一下：“那要很有决心才行，这是很困难的。”他提醒她。　　　　“网站里同学的思路都好快啊，完全跟不上。”子星说，“我跟你们说话，有时候都觉得自卑。”　　　　“这个你不需要自卑。这个网站的学员主要是两类：一类是学习欲望比较强，但周围环境较差，无法满足他们需求；另一类是智商较高追求快进，有些人高二就达到大学要求了。所以不管是哪一种，在他们当地都是十分出色的学生。你跟不上他们是很自然的。”“极点网站”的目标客户群不是普通学生，几乎都是小学霸。韩清昀觉得没法从什么地方安慰到她，只能就事论事给她说明白。　　　　“是的，他们好多话我听也听不懂。”子星说，“什么奥卡姆剃刀、拓扑问题、二十三年蝉……”　　　　韩清昀喷笑。　　　　子星气恼又无奈，情绪低落地问：“你笑什么？我不懂这些，是不是很好笑？”　　　　韩清昀隔着网络，都仿佛能够看到她又生气又沮丧的表情。知道自己笑的不是地方，正色赔礼道歉着：“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他们这些杂七杂八的聊天你就别看了，那就是他们闲来无事胡说八道而已。”　　　　“没有，我查过了。”女孩子的语气非常认真，“他们是在讨论数学问题。只有二十三年蝉是错的，应该是十七年蝉。牛津教授马库斯·杜·索托伊在《神奇的数学》里说质数的时候，提过美洲这种蝉十七年出生一次，目的是减少遇见天敌的机会。”　　　　韩清昀没想到，只是一群高中孩子的无聊闲话，她居然也会认认真真去查资料？　　　　他忽然有了一种被萌到的感觉。　　　　他也认真地回答：“对，你很用心，查的资料也对。不过他们说的二十三年蝉是《将夜》里的一个人物，那只是网络小说，胡诌的。”　　　　尽管他说话语气尽量和缓，语音线那一头，大星星“小朋友”再次受到打击，陷入了沉默。　　　　“大星星？还在吗？”韩清昀觉得，小姑娘还挺可怜的，好不容易有那么点决心，而且还花费了不少努力，可是对于她这样缺失了基础教育的学生来说，确实前路漫漫。　　　　“我在！”出乎他的意料，耳机里传来“小朋友”调整好自己情绪，努力给自己打鸡血的声音，“虽然我不懂那些，但是我会努力的！”她问他，“你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叫‘大星星’吗？”　　　　韩清昀忍笑：“为什么？”他刚在心里吐槽过这个“大猩猩”的ID。　　　　“因为我要做个顶门立户的女汉子！大女人！”隔着网络，路子星也不怕丢脸，掷地有声地直抒胸臆。　　　　“……”配合她的长相和性格，强烈的反差让韩清昀笑得差点背过气去。非常辛苦才没把笑声漏出来。　　　　“枫林同学？枫林同学？”路子星感觉他好久没声音了，不停呼叫他。　　　　“我在。”　　　　“枫林同学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个网站的课程很特别？好像特别容易理解？”　　　　是在夸他做的网站好吗？韩清昀说：“是吗？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对比了不少网课，有些是老师讲课的录像，我听得直打瞌睡；有的是动画，我经常被动画里细节分散了注意力。这里的课程就好像……”路子星想了半天，找到一个比方，“就好像把我脑子里的思考过程清清楚楚展示了一遍，然后我跟着走一遍就理顺了。”　　　　“这叫思维可视化。”韩清昀给她解释，“其实本质也是老师讲题，也是动画片。只不过把一些外在的、多余的东西都剔除了，留下解题思路，然后模仿人类思考时的头脑内图，做成视频。”　　　　路子星在这个网站遇到无数知识面广阔的高中生，所以对韩清昀能够清晰解释“思维可视化”的过程，并没有觉得有何异常。　　　　她点头：“是的，这些视频没什么多余的东西影响我的注意力，感觉效率特别快。”　　　　她又问：“可是我又担心，如果我的思维总是跟着视频走，会不会影响我自己的独立思考能力？”　　　　韩清昀说：“不会，因为这些视频是有知识范围的，高中的数理学习仅仅到牛顿时代为止，所有的东西变化不是太大。”他说，“我们通过思维可视化，把牛顿时代的所谓难题都比较轻松地掌握。当我们人类能够把这些相对简单的知识模块化，减少思维容量，大脑才有空间去思考更为复杂的东西。”　　　　“我怎么听着，像是要把整个人类的学习都做改变的意思？”　　　　韩清昀被她小小惊讶了一下，没想到她听懂了自己的意思，而且还能抓住关键。他说：“星星同学，人类的学习一直在改变。举个简单的例子，”韩清昀说，“你从小学数学，很多时间花在十进制的计算题上，对吗？”　　　　“是。”　　　　“可是，现在十进制正在逐步从我们的生活中淘汰出去。”　　　　“没有啊，买菜、买小物品还是要算的。”　　　　“买这些大多是用支付宝和微信吧？”　　　　“还真是这样啊……”子星想了想。　　　　“这些电子银行的运算基础不是十进制而是二进制。”韩清昀说。　　　　路子星说：“真的，十进制现在能够用到的范围正在越来越少。那以后的数学体系说不定都要改革，否则学了十几年都是没用的十进制。”　　　　“对，网络时代一切都在改变，只是快慢问题。”　　　　“哎呀，那未来一定会很有趣啊。”子星笑，本来前几个月因为不适应城市生活，加上妈妈不能照顾她。在发生了一系列糟糕的事情之后，她一度怀疑过自己走出田庄是一个错误的选择。可是，“枫林”同学短短几句话给她展示的未来前景，让她觉得，自己的选择还是对的。这个世界会有很多变化，她应该出来看看。　　　　韩清昀把话题给她拉回来：“不过高考暂时还没变，这是放在你面前的一个机会，你要把握住。”　　　　子星点点头：“我还有一年半才高考，我觉得我可以慢慢赶上同学们的。”她补充，“我是指这个网站的同学。”　　　　“有决心！会好起来的，要加油！”　　　　“你也要加油！”子星问他，“枫林同学，冒昧问一下你打算考什么学校？”虽然只是几句交谈，子星已经感觉到对方可能水平要远远高于自己。　　　　“我……”韩清昀这才想起自己顶着一张高二学生的ID皮，说，“这是隐私。”　　　　“我对自己要求不高，有个过得去的大学就行了。”路子星把他当树洞。　　　　韩清昀又忍不住微笑：“是，放弃艺考改普通高考是有难度，哪怕再普通的高校也是有门槛的。你还是要加倍努力才行。”　　　　“我会的。”　　　　“我看你前面的基础都需要补。要不然试试看，从高一的课程开始重新学？”　　　　小阁楼的电脑前，路子星被他点醒：从头开始学？她怎么没想到？　　　　她说：“啊……对哦……谢谢你啦！”　　　　听着那绵软的声音，韩清昀忍不住关心她一下：“你学费够不够？”　　　　“够的。”说起学费，路子星想起一件事情，“你知道吗？这个网站好像系统不稳定。”　　　　“怎么？”听到有人说自己网站有问题，韩清昀当然很关注，侧耳倾听着。路子星说：“上次我冲了两百块的值，可是后来却变成了七百块。我问了客服，客服硬说那多出来的五百块是正常充值。你说说看，丢了钱的得多倒霉啊……”　　　　韩清昀一把把耳机话筒按掉，笑得趴在膝盖上：这几天在韩家的无聊假期，他终于找到了可以打发时间的方式了。　　　　……　　　　……　　　　大柳枝巷的鲜花店里，夜已经很深，阁楼上的灯依然亮着。隐约能听到，远处酒吧响起圣诞歌声。　　　　路子星并没注意到“枫林同学”已经退出，她正在网页上看着高一的课程。每一个科目的序列号，都在两百课时以上。　　　　她有点慌，一年半，她能拿下那么多吗？还有文科呢。　　　　她切换回聊天平台，她失望地看到：那个声音很好听的男生已经不在线了。不过他留了一条信息给她：“这个星期我都比较空，如果你有什么不懂的给我留言。我们都在线的话，就语音。”　　　　路子星欢喜地回复他：“好！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