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持黑子的是萧纪安,做风水师的,生前总有这样那样的讲究,但别人讲究的是不请不说,法不出空,不算自己,意思是:不是别人请来的就不要主动去说,为他人泄露天机就要收取相应的费用,以及最重要的一点,不把卜卦算到自己的头上。
萧纪安就不一样了,他的讲究不包括上面说的所有,却兜着着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比如出门能不走路就不走路,吃酒只品酒,不拼酒,再或者,他心情好起来喜欢掐着别人的倒霉事主动卜上一卦,然后讪讪的看着对方一脸愁容的样子。
这次下棋,萧纪安的讲究被照顾一一的到位,萧纪安要下黑子,李世民就低着头给了他黑子,萧纪安要品白茶,李世民就叫人上了一盏茶,萧纪安觉得吃茶又不过瘾,李世民帮他要来了一壶梅子酒。
要说,这壶酒的味道,倒是还凑合,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棋的水平。
萧纪安的黑棋落子在四个角上,李世民的白棋就跟在旁边两格的样子,不近也不远。围死了之前,还会空出几个格子。
萧纪安被这没什么水平的放水局逗乐了,看着对面欲言又止的样子,活了两辈子的人难得的大发善心一次:“殿下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年少的秦王,皱着眉,指尖的白子又跟在了黑棋的旁边:“长安的兵死之五六,刘文静、殷开山已经革职。这一战是树了军威,只是损失过重了。”
到底还是赤子之心,萧纪安抬眼看了看他,眼中是三分凉薄,三分麻木。
兵家胜败,是常事。
更何况,这一战,损失的兵其实本身就不在李世民的手中,这些利刃,是服从于别人的爪牙,从来不曾臣服于秦王,又何来的损失。
萧纪安淡淡的道:“那不是很好,你父亲给你的兵,本来也就是拿捏在殷开山、刘文静手中的棋子。如果不是这一战,很难找正当的理由拔掉这些人。不能用的兵,就像不长眼的弯刀,有时候留在那里,反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刺向自己。”
萧纪安的黑子留出一个格子,李世民又在他边上围了一颗。
李世民指尖的棋,似乎就没有认真下过,只是单纯的追随着黑子:“薛举的兵捣毁了我的粮仓,从长安调粮过来少说也要五日,这五日里难保西秦不攻过来。你说这不是巧合。但除去殷开山和刘文静已经革职,剩下的人里,有这个能力通敌的人,我几只手指都数的过来。”
萧纪安看了看棋局,又把黑子离的远了些。
现在这只鹰,看来还是被这个时局给吓住了。
几个手指能数过来,证明他在心中已经断过了可能的人。
“殿下是不忍心了。”萧纪安笑了笑,等着对面的人落白子:“此事不难办,如果殿下不方便。可以不需要亲自去办,通敌的人,只需从这几个人当中,稍微给他们一些假的信息,就能让他们露出马脚。”
李世民顿了顿,欲言又止。
他手里的白子,这次出乎意料的落在了还有一角,开始围困另一边的黑棋。
居然逃了。
萧纪安看他逃棋的样子,又乐了,换了个说法,问他:“殿下若是要从这些人里,挑出一个信的过的人,会选谁?”
这回,李世民倒是没有犹豫:“房玄龄。”
萧纪安看着棋盘,倒是认真的思索起他的话。
从军的人重情义。
皇恩厚重,士为知己者死的故事在这个朝代并不少见,这样说来,《旧唐书里的李世民,晚年除了长孙无忌活的比他长,其他的功臣,如杜如晦、房玄龄死了之后,史书上记载的都是“唐太宗恸哭三日,不理朝政。”
房玄龄善谋,这个谋是方方面面的,简单的话来说,就是管李二管的最多的人。
小到朝服,大到战事,都有这个人的身影。
萧纪安对这些事基本无感,只是借此寻一个突破点。
秦王如此恳切,那用他也无妨。
萧纪安指间的黑子落下,追上了逃串的白棋:“那就让他出面,调运粮草的时候,把消息传给这些人,看看薛举会在那一处伏击。这样一来,就算是房玄龄自己通敌,运粮草那日,也会露出马脚。”
这棋下的心平气和,差点都让人忘了这两人最初针锋相对的样子。
粮草走的是官道,长安到浅水源,途径梁州,梁州分梁、兴、洋、集四州,中间还隔着秦岭,秦岭西起昆仑,中经陇南、陕南,马车最初能走的道只有一条——在方城、南阳一带山脉断陷之间形成的南襄隘道,隘道之后的梁州才是可以变通的地方。
要引出这个人,还需在梁州的四个郡县里安插好接应的人,窥住这人的行踪,萧纪安纵使有魂穿的技能,也不能同时兼顾这些,他要做的,是必要的时候震住这些棋子,让他们自愿为他所用。
而处于核心的秦王,显然已经入了网。
且不说李世民的幕府成不成气候,但忠心追随于他的谋士,确实是连当朝太子也觊觎的良才,其中房玄龄更是不得多的一位,十岁考取进士,晋阳起兵之后,一直追随李世民至此,军营犒赏,唯独房玄龄先发制人,为秦王的幕府收拢人才。
这张网,会渐渐铺开到原本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