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平殿。 此乃荣王府的议事正殿,亦是每月十五,王府众人聚之请安的地方。 我端坐在众人面前,神情持重而肃穆。底下的一众奴仆,皆屏息垂眸,目视足下青砖,没有妄举者。 坐在我下位的女人们,除去淑容侧妃,如夫人,侍妾张氏,美人沈氏,其余几个,暂时还尚未有名分。 尽管尚未有名分,她们眼中的得意神情,也丝毫未减去半分。仿佛在向我示威,亦或是嘲讽。 女人多了的地方,是非只会更多。说到底,都是一群可怜人,偏偏还身陷其中相互为难。谋生也好谋情也罢,多半是命运捉弄,何苦真的沦陷了去? 瞧了一眼身边空空如也的主位,我也只能无奈一笑。 西南水患严重,圣上大有派荣宁去治理之意。府中总管周全同我说,这几日殿下一直和朝中几位重臣,聚在军机处不分昼夜地商讨对策。若再控制不住,须得亲自前往才行。 我听后,淡淡一笑,“殿下不在,府中诸事,我初来乍到一时难以顾全。还需劳驾周总管多多费心才是。” 周全与朱安慈一样,都是荣宁自小带在身边的人,忠心程度,自是不在话下。很多事情,他们要比我还有数。 待所有奴仆散去,坐在外端的几名女子也跟着搔首弄姿地起身,作势要离开的样子。 “妹妹,王妃有话还没说完呢?怎就这么走了?”美人沈氏皮笑肉不笑的瞥了我一眼,明着搭话,暗中勾火。 我顶讨厌女人间,这些做作的伎俩。于是便挥挥手,揉着额际道:“时候不早了,大家都散了吧!” 淑容侧妃仗着有孕在身,并未与我见礼,径自在丫鬟的搀扶下离去。张氏紧随其后。 只有如夫人,对我福了福身,礼数周全地退了下去。 夏季里,门窗皆洞开。最是不隔音。不多时,便听得殿后游廊内,传来几名女子闲谈的碎话…… “这谱摆的可真是不小。只怕是中宫的娘娘,都没这么大的架子。” “就是。还真拿自己当威风凛凛的三王妃了。爷不承认,管她什么身份?” “哈哈哈……大婚十几日,连自己的夫君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真是旷古奇闻!” …… 待那些声音渐渐散尽,我方起身,向昭阳宫而去。 青竹不忿,气的直跺脚,“凭什么她们敢如此放肆?见过殿下又怎样?了不起啊?” 我搓着掌心,淡道:“就凭她们是殿下的女人。我不是。够不够?” 青竹顾忌我的情绪,没有再多说什么,半晌,又搅着帕子哼道:“等我回去,告诉安慈姑姑去。” 我无奈笑道:“你呀!总是这么沉不住气!一来,这样的事情,我并不在意。二来,可见有主子受了欺侮找侍者帮忙出气的?那我这主子当的得多窝囊?!”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咱们就这样一直平白受闲气不成?再者,方才的事情,明明是她们不对,即便您出手教训,她们也只有哑巴吃黄连的份儿!” 我笑着摇头,“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以强势的态度去解决。以强权而压人一等,实为下下策。即便服了人,也难以服其心。我素来厌烦多言诡辩之人,自然也懒得与她人争辩个什么。新婚夜出手教训那刁奴,不过是因她无故辱了家国。而今,我的个人荣辱,皆系在殿下身上。荣也好,衰也罢,都是夫君给的……” 脑海之中,不觉间,浮现出一个如琢如磨的影子。他的发丝,他的眉眼,他温润淡淡的惊艳笑容……总觉得,那般亲切……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挑着一处阳光地而行,心头,略微枉涩。青竹见状,急的“哎呀”一声,忙过来扶我,“这个混沌的早晨,竟连正事都忘了。今日是十五,我昨儿还和青灵悄悄备了许多的暖炉,咱们快回去吧!” 我的手脚已渐冰凉,确实耽误不得,只得速速向昭阳宫而行。 少时贪玩,纵马一人跑进了沧澜山脉。一走就是半月,王兄找到之时,我人已经昏迷在雪山中奄奄一息。 这一病,让我在浑浑噩噩中困了两年之久。如今也算治愈,只体内残留的寒症,每到十五月圆之日,便须得好生控制将养。稍有怠慢,便是性命攸关。 晌午时候,阳光大好。 司墨她们几个,聚在院子里摇扇子,绣花样。 安慈取了一些个暖水袋,统统塞进了被子里,关切地问我“好些了没?”我不好意思地搅着被子,窘说:“哪就那么娇贵了。这一幕,姑姑见着也就罢了,若是旁人见了,岂不得好生笑我,似月子中人!” 安慈笑着替我掖好被角,“就数您心宽!”片刻后,方语重心长地说:“主子心慈是好事,凡事也不可太过忍让。若一味让着,恐让有些人觉得您可欺,反倒助长了对方的嚣张气焰。” 我知她是为我不平,也实在不欲纠缠这样的话题。便笑道:“姑姑好心,我受教了便是。” 正说着话,司墨风风火火进来,喜滋滋道:“王妃,殿下方才派人传话,今儿晚上宫中夜宴,他在宫里等您。负责接引的马车,此刻已抵达在东侧门外。” “越发没规矩。”安慈作势瞪了一眼司墨,转头道:“还不快给王妃沏茶去。若惊到了主子,有你的苦头吃。” 司墨吐吐舌头离开。我缓缓坐起身,抬手抚开安慈忧心忡忡的眉宇,耐心说:“此宴,乃大婚之后,我第一次入宫觐见。多半是皇上的意思。即便殿下知道我抱有微恙,怕也忤逆不得。我也正当盛年,远不至于如此娇贵,姑姑不必过于担心。” 想起即将见到百里荣宁,心下又不免惴惴不安。那日在紫竹林茅舍中见到的男子,我既希望是他,又希望,与他无关。 希冀的是,此生若能得此心仪之人,也算无憾。荒唐的念头一闪而过,我便问安慈,“姑姑,可听过谁叫梨弦?” 安慈凝神一滞。司墨自门外进来,递给我一杯热茶,笑着接过话头:“这名字好怪。离弦离弦,莫不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我的手,骤然失控,任滚烫的茶水,洒的四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