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下午,银枝一个人去了礼堂。 她来的时间人差不多来齐,有人问她:“你朋友呢,我们的大编剧怎么没来?” 银枝有意看了眼金世安,笑道:“她有点事,等会和社长一起过来。” 金世安愣了下:“你看我干什么?” 银枝本不想回答他,快走了两步,但又停下,回头笑道:“看你笑话。” 金世安:“……???” 各个社团有专门的活动室,话剧社的在二楼。 活动室里,在等待黎子牛的过程中,大家十分安静。 银枝在思考老师留下的作业,想着想着就飞到了昨天,杨千蕊和她的男朋友身上。 那个薛峰,戾气太重,杨千蕊跟他早分早好。 金世安则在暗暗期待新剧本。以新剧本当做见面礼,清新脱俗上档次。 几分钟后,门外有脚步声。 黎子牛进来,身后紧跟于晓月。于晓月拿了一叠纸,进门后便分发给大家:“这是打印出来的新剧本,大家先看看哈。” 银枝又扭头看了金世安一眼。 金世安又是一愣,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脸。 于晓月把剧本甩在两人之间:“别看了,看剧本。” 银枝收回视线,低头翻剧本。 金世安终于忍不住:“你今天怎么了?” “没怎么。”银枝耸耸肩。 看剧本发完了,黎子牛拍手吸引大家注意:“来,同学们,聚拢来,围一个圈。” 大家今天很配合他,聚在一起。连金世安都配合。 黎子牛慷慨激昂地说:“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为了提升我们节目的通过几率,也为了提高大家的演技,我特地请了艺术学院表演系的老师来给我们做指导。现在大家掌声欢迎。” “啪啪啪。”整齐的巴掌声。 从外面缓缓走进一个矍铄老人,不苟言笑,气场强大,让人不敢接近。 这位老师姓曾,退休前是国家特级演员,出演过大大小小的话剧表演五百余场。最出名的角色是老舍《茶馆》里的王利发。从少年演到老年,退休后被大学招进来,充当表演指导。黎子牛与他关系不错,才有幸请得动他。 曾老师将在场的学生打量了圈,虽没有开口询问,但个中学生天资如何,心中已经有数了。 银枝偷偷打量金世安,发现他微微蹙起眉,有些不悦。 再看黎子牛,与金世安相反,脸笑开花了,神色颇神气。 “这位同学。”曾老师点她名了,“请听我讲话。” 银枝收回视线,弯了弯嘴角。 为了方便大家理解经典,曾老师单独依次给大家讲解人物。 “里最经典的人物是蘩漪,演蘩漪的人是谁?” 银枝走出来,随他到活动室一角,两人面对面坐下,开始知识的教授和学习。 黎子牛还洋洋得意着,肩膀被人拍了下。 金世安阴恻恻道:“社长,走,去方便。” “我不去。” “走嘛。”他不由分说拖走了黎子牛。 曾老师注意到黎子牛的喊叫,皱眉念叨:“他们在搞什么。” 银枝笑道:“他们闹着玩的,老师我们继续。” 男厕所。 “这是怎么回事啊?黎社长,你突然给我变个老师出来,是想狐假虎威?” 如果高强在场,必会目瞪口呆,因为他终于用对了一个成语,还用得恰到好处,实在可喜可贺。 黎子牛甩头似拨浪鼓:“不是不是不是,你误会了。按照我们社团的规矩,都会请指导老师的。” 金世安挑了一下眉,拉好裤拉链,问:“剧本也没改吧。” 虽然带了疑问词,但用的是肯定语气。 黎子牛万分不解:他怎么什么都猜到了? “有人给你告密了?”他问了出来。 金世安轻叱一声:“你那点小九九,还需要别人给我告密?” 语毕,他想起今天银枝那姑娘的反常。 难怪啊…… 她早就知道这些事了,等着看他笑话呢。 “这剧本曾老师肯定不让改,金同学,我们就好好演完可以么?” 金世安“哼”了一声,揽过他肩:“你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 “社长,走,回去排练了。” 黎子牛被他夹回去,正好,银枝的戏说完了。曾老师看看名单,道:“下一个,周朴园。” 金世安理了理衣领,走了过去。 曾老师抬了抬眼镜,打量他一眼,道:“原著剧本已经读过了吧?” “嗯。”勉强算读过。 “好。周朴园这个角色,最大的特点就是伪善和冷酷。伪善表现在对侍萍的态度上,冷酷则是在对家人,对员工……” 十分钟后。 “我说的就这些,你有没有要说的?” 他说的时候,金世安听得很认真。他不由得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是否有误。难道老马失蹄,他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金世安犹豫道:“老师,我说的观点可能不对,但我还是想说。” “观点没有对与错之分。你说说你看法。” “我认为这个角色形象被固化。您刚才的解读,只看到了他对别人造成的伤害,但没有从他自己角度去分析问题。” 接着,他一条一条罗列论据,娓娓道来,非常有说服力。 最后,总结:“所以他其实也是个可怜人。” 曾老师缓缓点头:“有道理。” 金世安一喜。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前晚回校的路上,大学纷飞那样好看,银枝不知哪根筋抽了,给他讲了一路《雷雨》。 她温柔的声音还犹在耳:“其实我觉得周朴园这个人挺可怜的。” “啊?” “你看啊……” 因为她忽然煞风景,他想讲的话也没讲成。 这些话如果不是她说的,他才懒得听。 现在想来,这姑娘未雨绸缪,实在聪明。 他继续说:“老师,你看我这样演剧情可以么?” 曾老师点点头:“洗耳恭听。” 然而,等金世安把自己想法说完,曾老师脸色全变。 “你瞎胡闹!混账东西!” 金世安面色不改:“老师,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意见。” 曾老师手掌拍桌,一声巨响,活动室安静下来,大家目光都朝角落看去。 包括银枝。 “你算老几?想接着演就别瞎改剧情。” “老师,你别动怒。”金世安笑着说,“你要是嫌不满意,出轨情节就保留吧,怎么样?” “……我看你是听不懂我话。”曾老师遥手一指教室外,“你给我站出去。” 攻克失败。 金世安也不多说,站起来向曾老师鞠了一躬,走出去罚站了。 于晓月凑到银枝身边,耳语道:“这是什么情况?” “吵起来了呗。” “你说这剧本的事,金世安会妥协么?” “胳膊扭不过大腿,妥协是迟早的事。” “那你昨天还说老师压不住他?” 银枝淡淡道:“我以为你们会找个年轻的。” “?” “曾老师一看就七老八十了,你说金世安一个不注意把他气倒了算谁的?” “……哦。” *** 走廊风大,银枝刚迈出一只腿便缩了回来。 金世安轻笑:“有那么夸张?” 银枝走出来,和他并排靠墙站着。 他说:“戏看得爽吧。” 银枝摇头,道:“可惜没有贵宾席。” 金世安挠挠头,分外不解:“我的提议明明相当好。” 银枝说:“就算好,但少数服注定从多数。”顿了顿,她还是决定说实话,“其实我觉得你挺幼稚的。” 金世安:“……” “标新立异未必是好事,随波逐流未必是坏事。人活在世上不能只让自己舒坦,还要学会让身边的人舒坦。” 头顶的路灯年久失修,发出滋滋的响声。 她的话像电流,击打在他心上。 他说:“你好像没资格教育我。” 银枝笑了:“是的。但我在改。” 金世安沉默。 她说:“我先进去了,不陪你吹风了。” 后来金世安追溯过去,才发现,从这个晚上开始,他不知不觉被她驯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