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枝有点茫然,下意识摸包。摸了一会都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她才想起,自己已经戒烟一年了。 银枝终究觉得,自己态度太差劲了。她太自信,才会首战以失败告终。 或许她态度该再好点。 翌日,银枝在书报亭买了一份县城地图,边走边打听,成功走到商业中心,给自己买了新衣服和新鞋。 路过新华书店,职业惯性让她走了进去。这家书店占地面积少,货架上的书也有限。她在生活板块才找到自己负责出版的书。扉页上,插图负责人,写的都是安子。 他不肯用真名。 她通过同事跟他沟通过,没用。 知道金世安经济条件不太好,是去年的事。 毕业之后,银枝在出版社立住脚跟。因为某个项目要求,她便向大学恩师叶老师约稿。 叶老师没拒绝她,还觉得她刚出社会一年就能在出版社独立负责项目,非常有出息,他觉得脸上有光。 正好当时他在北京,他们师生两一起吃了个饭,聊了两小时天。 饭局接近尾声,叶老师从文件包里拿出一张塑封过的照片,道:“这是毕业照,就是没有你。” 银枝接过,看了看背面:“怎么有我名字?” 叶老师笑道:“你男朋友替你照了。” 闻言,银枝翻过去看正面,果然,有一个穿日常便装的高个男人与周围格格不入。不是金世安又是谁? 他怎么会出现在她班级的毕业照里? 叶老师的回答是:“他说他就是来看看的。我估摸着,反正你也没来,就让他替你照了吧。” 说完,他无意问了一句:“你跟你男朋友,现在发展得怎么样啦?异地恋很辛苦吧。” 银枝收好照片,神色不变,说:“已经分手了。” “哦。”叶老师并不意外,“他现在做的那工作……跟他分了也好,不然以后受苦的还是你。” 银枝不知他为何这么说。后来她趁五一假期回了趟兰州,没有去母校,反而去找了关老师。 关老师的家她虽只来过一次,但一直记得路。 关老师在楼下和大爷们下象棋。相对比对手张牙舞爪来势汹汹的下法,关老师安静沉稳很多,胜负早已在胸。 银枝围观了一整盘棋。关老师获胜后,站起来让贤,这才看到她,惊愣道:“你是?那臭小子的对象?” 关老师说起金世安就是满肚子气,碍于文人面子,许多脏话不能骂出口,只能一句句重复:“那孩子,自己不争气,成天上天入地,这下好,到底把自己陪进去了。” 银枝说:“他跟我说过博物馆单位的事……” “那个?还想进博物馆?有小学愿意要他就不错了。” 银枝心一紧:“到底怎么回事?” 关老师犹豫了一下,才告诉她:“毕业之前他和人打架,惊动派出所。如果不是我和老曾护着,他就有牢底了。” 银枝原以为,她离开后,哪怕金世安再不开心,但工作稳妥后,还有什么是求不来的? 快乐,朋友,恋人,孩子。 这些统统都有,一样都不会落下。 谁知还没毕业便节外生枝,惹出祸端,当真误人又误己。 “他跟您还有联系么?” “有。只是节假日打个电话。其他的他都不愿意说。”关老师叹口气,惆怅道,“但我晓得,他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还没转正,课时少,工资少。日子想必有些艰难。” 银枝没说话。 说着说着关老师火气又上来了:“你说说,我相中的天才,去教小学生美术?这完全是大材小用暴殄天物!” 银枝等他发泄。 “真是可惜,可惜了。” 临走之前,她告诉关老师,别对金世安说她来过。 关老师点点头,不勉强:“我知道你们两出问题了。就是毕业那段时间,是吧?” 银枝不置可否。 “那段时间金世安就跟个疯子似的,见到人就咬。我后悔啊,那时候就该拿个狗链子把他拴起来,免得到处跑跟人打架。”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银枝颔首道:“谢谢您,关老师。” 她从关老师那拿到了金世安的联系方式,编辑短信找他约插画。她给的稿薪特别高,一张插图两百元。有这个手艺,并生活窘迫的人都不会拒绝。 但金世安回复的是:“我号码,你从哪搞来的?” 银枝回:“您的老师推荐的。” 接着,过了会都没回复。银枝估计他打电话给关老师确认。 银枝手心微微冒汗。她不知道关老师会怎么回答他。 “滴——”手机响了。 金世安回复的是:“那就谢谢你了,合作愉快。” 他们大多数时候靠短信交流。需要语音通话时,银枝会提前准备好演讲词,再让同事方同帮忙与金世安联系。 还好她与金世安只有合作关系,除了公事,没聊过其他。 作为交换,帮她一次,银枝就得帮同事方同买早餐一周。 银枝送着送着,有一天,自己格子间办公桌上出现一份豆浆油条——是方同送的。 他说:“你每天给我买早餐,也不怕人误会?” “让他们说去,我不怕,你怕?” 方同便笑:“我要是怕,就不会给你买今早的饭了。” 平心而论,方同是个居家好男人,任何人跟他说话都会舒服安心。 银枝对他,也仅限于此。 **** 银枝把书放回书架,暗嘲不过是一个昵称,竟能回想起那么多往事。 中午,银枝吃过饭,用公用电话给金世安打电话。 三声之后,他接起:“喂。” “是我,金老师。” “……” “金老师,你在哪?” “上班。” “在学校?” “嗯。” “我今天在城里逛了半天。这里太小了,都没有什么好玩的,你有时间的话,带我到处走走?” “……” 金世安几乎是咬牙说的:“你昨天怎么说的?” “昨天?昨天我说什么了?” “……” 他又不出声了,银枝觉得异常好笑。 她憋住笑:“我说我不是回来找你重归于好的是吧?我没忘呢。” “那你现在几个意思?” “金老师。”她稳住声线,尽量平和,“我只是找你当导游,你没意思就算了。我找别人。” 抢在他说话前挂掉电话。几秒后,她自己的电话响了起来。 “你现在在哪?” 银枝左右看看,念出路牌上这条大街的名字。 金世安说:“我下午还有节课,要是你没地方去,就来学校等我。” 银枝放好电话,取了一只色号最艳的口红抹在唇上。 县城的小学不难找,她慢悠悠踱步到小学门口,只花了十五分钟。 从学校大门就能窥视里面的操场。几个班在上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大家散落成沙,跑来跑去,活泼玩耍。 是个喧闹的地方。 银枝想进去,让门卫给她开下门。 门卫是个六十岁的大爷,他说:“你是什么身份啊。” 银枝骗他说自己是学生的家长,老师让她过来的。 门卫道:“那就过来登个记吧。” 拿到登记表,银枝无语。该登记表已经具体到你是哪位同学的家长,与该同学的关系了。 “管得这么严啊?” “学校这么要求,我也没办法。” 银枝笑了笑,提笔就写: 三年级九班,金世安,9岁,银枝,24岁,继母。 老大爷拿起来看了下,惊讶:“这么年轻就当妈妈啦,真是不容易。”他没有注意到,他们学校三年级根本没有九班。 银枝说:“反正是个便宜儿子,不要白不要。” 老大爷看她眼神又变了,讪笑着给她放行。 银枝踏进大门,顺着操场往左边走。学校另一侧迎面而出三个男人,眉目间全是丧气。 史飞龙道:“这次他见都没见我们,你说这事能办成么?” 童皓附和道:“就是嘛!会藏语懂天珠的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强哥你何必偏要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高强愤愤然:“有发财机会先想到兄弟,一起致富多好?而且……” 而且,那个人要求的,一定要带上金世安。 史飞龙与童皓连连拍马屁:“强哥不愧是强哥,义薄云天!我等佩服佩服。” 他们这代受古惑仔港片太深,将兄弟情看得重于泰山。成天把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挂在嘴边。早些年,没毕业的时候,更是一言不合就干架,被爸妈教育了无数次,收效甚微。小时候是个混混,长大了还是个混混。 高强虽然学历高了些,但本质上也有古惑仔情节。 他被夸赞,摆手自谦:“都是应该的嘛,谁让兄弟如手足,女人如……” 话没说完,他直直盯着一个背影。 “强哥,你咋啦?看衣服呢?” 童皓发现他在看谁了,摸下巴:“那个啊,干柴棍似的,捏起来没手感。强哥,你看上这款了?” 高强黑脸:“别瞎说。” 虽然不敢确定,但这背影太像了。 再加上出现在这所学校,是银枝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该死的金世安!说好的不近女色,怎么还是让这女人找上门了! 高强气得七窍生烟,狠狠锤了下树。 树上叶子飘飘洒洒。他啐了口唾沫,道:“史飞龙,等会那女人出来了,你跟着她,跟紧点,看看她住哪。有情况就告诉我。” 史飞龙道:“好的,交给我。” **** 银枝打听到金世安的办公室,没有进去,只在过道站着。 耳畔有朗朗读书声,念的是《燕子》。 “在微风中,在阳光下,燕子斜着身子在天空中掠过,唧唧地叫着,有的由这边的稻田上……” 一位女老师出来上厕所,见她一副陌生面孔,疑惑道:“这位小姐,你在等人?” 银枝点头,淡淡一笑。 女老师眉清目秀,年纪比银枝大不了两岁。说话语速快,爽朗热情。 她说:“你是几班学生的妈妈啊?我帮你看看他班主任在不在。” “……”银枝太阳穴跳动。难道她长得显老,已经像9岁孩子的妈了? 银枝说:“不用了,我等金老师。” “金老师?”女老师脸色微变,眼神不自然起来,“请问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