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蓁本以为那人和常奶娘见过面,至少得过来给自己道声谢,结果直至两盏茶下肚,她都没见到半个人影。
楚蓁搁下茶盏,摸了摸自己喝撑的小肚子,问白芍:“什么时辰了?”
白芍顺手为她添了一盏新茶:“快到戌时了。”
算算,那人过去也有大半个时辰了,这么长时间,再多的话也该聊完了吧,怎么还不来?
楚蓁若有所思。
白芍伺候楚蓁十几年,比她自己还了解她,瞧一眼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不如奴婢差个人去问问?”
“……算了,这样做不妥。”楚蓁迟疑道,“还是等白芷回来吧。”
又过了一柱香的功夫。
门外终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白芷走了进来:“小姐,人已经走了。”
“走了?”楚蓁诧异。
“嗯。”白芷点了点头,“方才奴婢亲自送到了角门,见他坐上马车出城去了。”
楚蓁挑了挑眉,这剧情走向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临走居然连招呼也不打一声?
“不过奴婢瞧着,那许公子走的时候,面色不大好看,走路都带着风,奴婢险些没跟上。”
若非白芍给他把过脉,确定他有体虚之症,她都要怀疑这人有轻功内力了,走得那叫个健步如飞。
楚蓁沉默不语。
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具体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想了半天,还是没有头绪,最后只能安慰自己,兴许是他一时愤怒上头,忘了来和她道谢?
毕竟看到自己的亲人被打成那副样子,连床都下不了,是个人都会愤怒。何况那人脾气也不算好,说翻脸就翻脸,甚至比她这个女人翻脸还快,只怕心里更生气。
她问白芷:“可有跟他说,我们明日一早启程?”
“说了,奴婢让他明日辰时前等在北城门处。”
楚蓁没再说话,视线落在手边的那两叠银票上,看了一会儿,把厚的那叠递给白芷:“明日把这两千五百两送回去。”
至于剩下的五百两,那是谢礼,她拿得心安理得。
虽然少了点,但麻雀再小也是肉,回宫后正好充盈她的小金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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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砚清归家时,已是更阑人静。
除了门房的陈伯还在守夜,屋里的灯都熄了。
这栋二进小院坐落在山脚下,是他一年前买下来的,四周竹树环合,环境清幽而宁静。
他没惊扰任何人,独自去了书房。
深夜露重,身上的锦袍不知何时沾满了露水,他沉默着用帕子一点点擦干,才坐到书案后,拿出怀里的那封血书。
——“少爷,自从老爷夫人去后,老姐姐每年都会回一趟老宅,给老爷夫人和苏家的下人们烧点纸钱。可今年去时,恰逢暴雨天,风刮得大,老爷书房的门不知为何竟开了一条缝,老姐姐推开门一瞧,便发现了这封掉在地上的血书,角落里还有一块鹅卵石,是老爷从前养的那盆兰花里的,像是用来压着这封血书的东西。”
——“老姐姐说,老爷惯来是个谨慎的人,往日他从不让下人进那间书房,这封血书定是老爷被带走前亲自所写所藏,只是当时情况紧急,老爷只写了这几个字,抓人的官差便来了。”
——“老奴是夫人的奶嬷嬷,从小看着夫人长大,又跟着陪嫁来了苏家,在苏家伺候了十几年,最是了解老爷和夫人的为人品性。”
——“当年岭南闹旱灾,老爷身为知县,宁肯自己吃糠咽菜,也要给百姓省口粮食,夫人更是连自己的嫁妆都舍了出去,千里迢迢从北地换来两船食物。”
——“兴许是老爷运气不好,好不容易熬到了知府,却碰上百年难遇的雪灾。可老爷是经历过灾荒的人,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赈灾银两的重要性,那都是老百姓的救命钱啊,老爷怎会昧着良心,做出贪污官银这等丧尽天良之事!”
——“少爷,老话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即便死,也该死得其所,而非蒙冤而死。当年那狗皇帝听信奸臣之言,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给老爷,就判了苏家满门抄斩,何其昏庸无道……”
是啊,何其昏庸无道,只凭奸臣的一句话和两个不知从何处找来的人证,就下令屠了忠良满门。
他的父亲,母亲,祖父,祖母,乃至苏府所有伺候的下人婢女,一个都没放过!
苏砚清看着纸上那发黑干涸的血迹,只觉得浑身发冷,胸口像是被人硬生生捅了一刀,泛着锥心刺骨的疼。
岂知千丽句,不敌一谗言。
他不敢去想,父亲当年究竟是以何种心情写下这封血书……
书案上烛火摇曳晃动。
苏砚清突然记起六岁时,苏成文牵着他的手,一步步走进练武场的场景。
那年正是隆冬时节,荆楚大地万里雪飘,成了一片白茫茫的雪海。
高大的男人站在雪地里,身着一袭文官官袍,却遥遥指着兵器架上的一杆红缨长.枪对他说:“为父这辈子最钦佩的人,便是昔年凭着一杆长.枪名震天下的威北候,可惜你祖母不允许我去参军,非得让我中个进士,光耀苏家的门楣。”
“如今为父老了,提不起这杆枪了,苏家的门楣也不缺人光耀了,只想着能实现当年的夙愿。清儿,为父不逼你,此生只问你一次,你可愿替为父拿起这杆枪,上阵杀敌,保卫家国,做一个铁骨铮铮的沙场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