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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紧张,时恋连尊称都忘了。    杨正摸了摸嘴唇——这是烟瘾犯后的习惯性小动作,但他不想抽,至少现在不想。不知道为什么,面对时恋看着自己的目光,他就觉得做不到在一个年轻的女性晚辈前满足自己的烟瘾,让对方吸二手烟这样失礼的事。    杨家在锦绣市的自建房楼层并不高,那晚,在路灯照明下,时恋仰起的脸清楚地映在居高临下的杨正眼中。    当时时恋已经成年,五官俱已定型,十年间的变化,不过是从稚嫩走向成熟,更何况,时恋的脸上还有小时的影子。    和世上许多男性一样,杨岸并不爱照相,选了那样一条路之后,成年的他更是一次也没主动走进过镜头,杨正唯一能用以怀念的,是儿子为数不多的少儿时期的毕业照、证件照。    偶尔目光扫到时恋,杨正都会在心里,为那夜的阻拦叹一声可惜。    他虽然不曾在一线干过,从基层进了审讯科,却知道前沿的处境有多苦。    杨岸小时候身体有些虚弱,他走了多少门路,一边寻良医调理,一边找到名师让他拜在门下学习。本来是为了求生所用的手段,却因为儿子越练越好而生生踏出另一条道路。    独生子因武术特招要去干那么危险的事,身为亲生父亲的他不担心吗?    他担心的。    可他能阻止吗?    知道儿子和人有那么个约定,他倒没硬拦,只把当上缉毒警后可能会遭遇的事不带一点煽情地,客观地跟儿子讲了一遍。    杨岸几乎是立即就懂了。    所以才做出那样的决定。    只是,入了相思门,便知相思苦。偶尔传回来的只言片语里虽没有一句是直接问时恋的,杨正却能感受到里面暗藏的潮涌。    不开始,就不会有遗憾。    可那样真的是对的吗?    杨正看着面前透着干练和亲切的职业女性,透过她看到了自己儿子。    他最后一次见到杨岸,其实并不如杨岸所知的那次在看守所的拂袖而去,而是更晚,在他出狱的时候。    杨正就坐在不远处,朋友的车上,看着儿子被上司同事们接走,眼看着他,却不说一句话。    他虽然是老警察,和杨岸却不是一个系统,更何况杨岸是省局,他只是市局的一个老员工,杨岸虐杀叶德的前因后果,因为杨岸身份和他单线联络的原因,他作为生父,也是到后面才知道。    知道又如何?杨正并不认为自己有做错。    他知道儿子压力大,工作危险,但他们站到这个位置上,不是为了让自己变成魔鬼。    叶德杀掉白晔,是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拉个垫背的。他该死,没有错,但不该那样死。哪怕仍由杨岸动手,他都不至于这样生气——抓捕现场那么混乱,谁能保证枪膛里的子弹,都射击在正确的地方。    前事尘埃已定,他得着眼当下。    “是。当时是我不让他给你开门。”他顿了顿,道,“你这是……见过他了?”    时恋几乎是在瞬间就想通了眼前的老人为什么不让杨岸见自己。    他是为了她好。    虽然过去有点久了,但这份心,她领了。    时恋从包里拿出一纸折叠整齐的诊断书,摊开后调转方向轻轻放在杨正面前,在他低头看的瞬间轻声说:“他临去外地前,给起了名字,说不论男女,都叫杨净。”    生怕自己的所做所为引起喜欢的人的父亲太大误会,时恋在开口前,硬生生把“他走前”给拗了一下。    杨正吃惊抬头看时恋,又拿起诊断书,仔细看了一眼,放下时,眼眶发红,嘴唇动了动,似有千言万语,又不知道该说哪一句,最后只连说了三声:“好,好,好!”    时恋睁着眼说瞎话:“他出门前,叮嘱我来找你们。说是长辈看着放心。”    杨正怔了片刻,忽然苦笑了一下:“这不像他会说的话。”那个孩子,脾气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这么多年,也不见他服个软。    反正人不在边上,量他无法对峙,时恋轻轻点头,说得坚定:“确实是他说的。我特地从锦绣市求调了过来。”    杨正不说话。    他忽然很想哭,但还是忍住了。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凝目问:“你们办婚礼了没有?”    时恋继续睁着眼睛说瞎话:“说是回来了,再请两边老人商量着办。”    “胡闹!”杨正一拍大腿,左右想想,先打电话叫齐桂芝回来,放下电话就开始训。    “他倒好,屁股一拍跑去工作,你一个女孩子,大着肚子怎么过日子!”又一想,得亏时恋聪明,来找自己。    未婚女性在家待产,再是开放的时代,也少不得被嘴碎的说几句有的没的,可在婆家养胎就不一样了。    别人知道你结婚没结婚呢?说是外地聘的媳妇,孩子生了再办酒,也是本地常有的操作。    杨正把事情想通,见妻子回来,嘱咐她关上门,放下东西,坐到他身边来。    齐桂芝一头雾水照做,看丈夫的脸色有些奇妙,眼中光芒年龄都挡不住,心中忐忑,不知是好是坏,一连声问:“怎么了?老杨,你倒是快说啊!”    杨正张张嘴,竟然一时发不出声。    时恋适时解围,把刚才和杨正说的话,用更轻柔和缓的语调又说了一遍。    齐桂芝怔在当场。    漂亮能干的儿媳妇,还有乖巧伶俐的孙子。这些她梦里也是想过的,但仅限于梦里。现实里……她早就不抱太大希望了,但今天,美梦成了真,竟然让她不相信起来。    杨正怕她惊得中风,一直拖着她一只手轻轻揉捏,话未出口,声已哽咽:“桂芝,咱们有孙儿了。”    齐桂芝茫茫然站起来,如坠五云雾里,整个人感觉在飘:“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杨正怕她摔着,忙也站起来,扶牢她手,又说了一遍。    齐桂芝眼睛终于动了动,眼泪涮地冲下来,倒把时恋惊得措手不及。    齐桂芝一面摇头,一面接过时恋递来的纸巾擦眼泪,哭了好半晌,才缓过情绪。    她扫了眼诊断书,就把它塞回丈夫手上,拉着时恋的手好一阵端详,颤声问她坐胎几天了,想吃什么等问题,小心翼翼的样子,让时恋也止不住红了眼。    杨正这回倒是笑出声,他把诊断书按原来的痕迹折好还给时恋,问起她怎么来这里的,住在哪等问题。    时恋一一答了。    齐桂芝原本想让她住过来,看了看她得体的妆扮,又瞅了瞅自家临时居住地的狭小.逼仄,得知时恋的母亲也跟来照顾她上班,就把这话吞了回去。    “所以,户型的事……”    齐桂芝眨眨眼,她这会儿也明白过来,时恋这是拿个事当借口上门,毕竟杨岸现在又回一线了,能保密尽量保密。    时恋说:“这事倒是真的。虽说杨岸自己买了房子,可是将来咱们一家总要回来住的。回迁按户口是没错,但杨岸的情况特殊,上头照顾一二也是应该的。原本给您二老分的是一户型太小,住不开,我打了申请报告,换成了三室两厅。”    语气里理所当然地带着自豪,让齐桂芝觉得惭愧。    刚才的寒暄里,他们夫妇都知道了,杨岸的事,时恋都知道得很清楚。她对他一如既往,从来没有放弃他的想法。    比起时恋的坚定,他们做父母的反倒比不上。    从来婆媳都是天生的冤家,多少人家斗得乌鸡眼似的,齐桂芝却越看时恋越满意。    自家臭小子真是眼光毒辣,那么小就看中了这样好的一个姑娘,她都觉得儿子配人不上。    三人相谈甚欢,齐桂芝眼看时间晚了,招呼她留在这吃饭。    “这,你叔说的,中午吃春卷,你有什么忌口的没有?”还没领证呢,齐桂芝不敢以父母自居,便让时恋还是叔叔阿姨的叫着,这样也更安全,正中杨正下怀。    本来上班时间,午饭也是要在外边吃的,时恋倒不担心独自在员工宿舍的母亲,闻言抿嘴一笑:“月份还小,还没太大反应,我不挑食的。”    “不挑食好,好。”齐桂芝又看着她笑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该去做饭。    时恋起身要跟,被她摁回座位上:“动刀动火的,你可别来。”    她也就没在坚持。    吃饭的时候又聊了些,时恋把杨岸和自己重逢后的事简单说了一遍,杨正或点头,或思索,而齐桂芝,只一心给她包春卷,生怕慢了饿着她。    留饭已有些过,饭后,时恋不再多逗留,向二老告辞。    临走前,她交换了电话号码,并把地址发给了二老。    走到门口,时恋看着齐桂芝期盼的眼神,忍不住上前抱了她一下。    齐桂芝差点又哭了。    她轻轻回抱着怀中的姑娘,觉得过去的十年时光,又流回了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