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火车,陈夏深深吸了一口上海的空气,并不清新,但是她全身上下都很舒爽,二十几个小时的车程并没有使她感到疲惫,反而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她有些亢奋。 走出火车站,她给夏金玉发了一条信息:妈,我到上海了。以安君心。 四周的高楼就像水泥森林一般,压抑感扑面而来。她抬头看了一眼天,水泥森林仿佛在围着她旋转。她提着装满衣服的书包,没有目的,不想思考该去哪里,先随意逛逛。 火车站附近的一家包子店里,她点了一笼小笼包,沾了一点醋,第一口咬下去,眼泪就呛了出来。我操!这什么醋!呛喉咙,跟硫酸一个味道! 坐上地铁,东张西望,一切都是那么新鲜,她从来没有坐过地铁。目的地——东方明珠,下地铁后一路小跑到东方明珠。 这时已经傍晚了,再过一会天就完全黑了,东方明珠已经亮起了霓虹灯。她兴奋的站在东方明珠脚下,随意请了个路人给她拍照,她不会摆pose,拍照永远都是胜利V的手势。 天已经黑尽,她依然兴奋,没有一点困意,心里想着先找个地方住一晚,可是又不能找贵的,旅馆的价位应该比较合适。走了三四公里,都没有看见“旅馆”字样的招牌,四处都是酒店,大酒店,国际大酒店…… 时间已经快到凌晨,没办法了,随便进了一个路过的公园,把包里的衣服一件一件的往身上套,衣服大概套了五层,裤子三层,用帽子把头裹着,看上去还真有点流浪汉的犀利,就差一个炫酷的眼神就是犀利姐了。 然后她躺在公园的长椅上深沉的睡去。 清晨隐约听到“动次打次动次打次”的声音,陈夏醒了。睁开朦胧的双眼看到五十米远的地方一群老太太在手舞足蹈,前面的小音箱放着“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 什么样的节奏是最呀最摇摆什么样的歌声才是最开怀”。 她走到老太太们的队伍旁站了几分钟看着她们发呆,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脑子清醒了一半。有个老太太看见她,给旁边的另一个老太太说:“这个囡囡怕不是个傻子吧?里三层外三层的裹着,要么就是个要饭的。” 陈夏彻底醒了,刚要开口辩解,站旁边观赏舞蹈的一个老头随手扔了一个包子在她脚边,她瞪着眼睛看老头,不知道是该愤怒还是该感谢他的施舍。 “给你吃,我刚买的,你家在哪里?为什么不去救助站?你能听懂我说话吗?”老头满脸的关心,但是还是保持了五步的距离。 “我……”陈夏嘴巴微张,又不知道怎么说了。 “吃吧吃吧。”老头笑着转身走了。 陈夏内心吼了无数个“我操!”,可还是捡起了包子,拍拍塑料袋上的灰就开始吃了起来。心里想着不能浪费老大爷的一番心意,更不能浪费粮食,就算他以那么不友好的方式扔过来。 走出公园,她思索着,该先找个工作,包吃住那种,解决第一个难题。摸了一下兜里的手机,瞬间炸毛,“我——操!手机不见了!”。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昨晚睡公园里,手机肯定被流浪汉偷走了,不知道有没有被人占便宜,想想就有一团火烧到了头盖骨。 在宽阔的大街游荡了几个小时,又在各条小路间穿梭了很久,路过一家小餐馆,玻璃门上贴着招聘洗碗工,陈夏想着反正是先解决住的地方,随便找一个先干着。进去面试,老板是个瘦高个,四十来岁,姓朱。陈夏极其诚恳的保证自己很勤快不会偷懒,于是很随意的就面试上了。 “餐馆只招女服务员,因为只有一个宿舍。宿舍在二楼,六个人住一起,平时大家轮流做饭。” 陈夏很满意的点个头。 “还有,晚上不允许随便出去,以免影响别人的休息,有事要提前一天请假。” “好的,好的。” “身份证给我。” “干什么?” “复印一份作为保证,明早复印后还你。” 陈夏交出身份证。 确认自己的床位后,陈夏就涮洗躺下了,宿舍就是一个单间,三张上下床,每张床都用帘子围着,看上去和大学寝室差不多,让她有些感慨,刚出校门,又要住进宿舍,依然还是下铺。 第二天一早,陈夏开始了她“上漂”的第一天工作。工作内容没有技术含量,洗碗。刚洗了十几个,她就感到脖子酸手酸。虽然家里不富裕,但是夏金玉从来没有让她洗过碗,因为洗碗伤手,总说女孩子的手就是女人的第二张脸。陈夏的五官秀气,乍一看很普通,虽然并没有立体的轮廓线条,但也是邻家小妹的青春,珠圆玉润,手就不用说了,线条饱满,感觉牵一下都能揉出水来。 陈夏突然就想夏金玉了,但是无奈手机被偷,想着也要等安顿好之后才能再联系夏金玉,现在这情况,怕她担心。 一周之后,她在每天洗一百多个碗一百多个盘子一百多双筷子的锻炼下,能熟练的运用流水线操作了。老板拍拍她的肩夸赞她做得不错,同时老板也用带火的眼神剌了她的脸一下,她一个激灵,被吓退半步。 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时,她把钱捏在自己的手里,激动得差点哭出来,人生第一桶金啊! 最近老板的目光更炙热了,她害怕老板的眼神,好像要把她烤熟了一样,还是正反面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煎烤。 当天晚上,老板把她单独叫到餐馆门外的长桌前,长桌是那种饮料供应商赠送的广告桌椅,配了一把伞,从上往下照射的灯光被伞给挡住了,看不清坐在伞下的老板的表情,陈夏内心是虚的,因为老板的每一个眼神她都会感到脊梁骨发凉。 她深深吸了一大口空气,半步半步的踱过去。 “朱哥,找我什么事?” “你坐。” “嗯。” “你来了一个月了,我们也算是熟悉了,你看我这店面平时除了我和墩子,就是几个小帮工,我观察你一段时间了,做事利索又干净。” 老板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一个人忙不过来,让你做收银怎么样?我看你的言谈举止,应该是读过几年书的,我放心你。” “我感觉不太合适……” “我觉得合适,我一个人经营这个店,也没个人帮着管理,有时候收银忙不过来,我还要亲自送餐,那几个人连打张收银小票都弄不清楚,直接就把钱收了。”老板看了陈夏一眼,但是光线暗,看不清眼神里的意味。 老板突然起身,坐到陈夏旁边去,陈夏被吓得一抖,随即克制了一下自己的害怕。 “我是真心觉得你不错,难得我这个小店招到你这么一个机灵的。” 老板的手突然轻拍了一下陈夏的大腿,陈夏整个身体往后缩了半寸。 “那我考虑一下吧,我先回宿舍了。” 陈夏转身用小跑的速度回了宿舍。 她坐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发呆好几分钟了。同事过来叫她,她突然抬起头,问:“老板这人的人品怎么样?” “不怎么样。” “哪里不好吗?” 同事撇了一下嘴,一副很鄙夷的表情说:“我来一年了,算是店里呆最长的帮工了,之前有几个看上去还不错的女孩子都被老板叫去单独谈话,回来后第二天就走了,连工资都不要了。” 陈夏明白了,他妈的遇到色狼了。 “我刚才看你出去和他在门口谈话,就知道他又动歪心思了。过来想安慰一下你,你可别正面得罪他,他心可狠了。” “那你为什么不走?” “我长得又不好看,而且我男朋友在这条街的街口那家南京小吃店里做墩子,我不怕。” “呵呵,真替你高兴。” “你休息吧,不要想太多。” “嗯,谢谢你。” 陈夏一夜没睡安稳,第二天起床,一下楼就和老板的眼神对上了,老板一脸期待的笑着看她,陈夏不禁打了一个哆嗦,真尼玛……可怕。这一整天工作都很不自在,怎么站怎么坐怎么洗碗都觉得心里不舒服。 晚上老板又把她叫到同一个地方,这次老板直接就坐到了她的身旁,她腾地站起来,老板拉着她的手不放开。 她慌乱又带有一丝恐惧的说:“我考虑好了,我干!” “那就好,那就好。” 老板还是不放开她的手,她一把甩开,老板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她就跑回了宿舍。 一脚踹开宿舍门,室友们都被“砰”的一声吓了一跳,眼睛齐刷刷的看着她。 “不好意思,我不小心用力了一点。” 室友们又各自做自己的事。 她早早的躺上了床,睁着眼睛,听到别的室友都没有声响了,她偷偷摸摸的起床,把自己的衣服物品装进书包,悄悄的开门出去。 “你去哪里?”昨天那个安慰她的室友突然说话,着实把陈夏吓了一跳。 “哦、哦,我上个洗手间。” “哦……你慢一点,没有灯。” “好的,谢谢……” 陈夏一只脚刚踏出餐馆大门,就开始以刘翔的速度狂奔,一路上边跑边哭,跑到喘不过气了,就蹲下嚎啕大哭。 她并不觉得委屈,只是不痛快,怎么赚个钱就那么难,想到以后要在这个城市寻找自己想要的,就没来由的一阵胆寒。虽然她现在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支撑她留下来的只是不想回家,要逃离那个海边小城,那个牢笼,那个人,而脑子里面只有上海这个地名能激起她的一点斗志。至于为什么,她完全不清楚。 陈夏又回那个公园睡了一宿,现在身上也没手机可以偷了,她又把那些衣服裹身上,闭眼没两分钟就睡着了。 天刚亮又被“动次打次”的声音吵醒,她这次起身准备直接走人,没想到又是那个老头,又来了。 “嘿,这个小姑娘还在呢,我今天买的包子给你一个,拿去。” “谢谢,真有点饿了。”陈夏这次欣然接受了老头的打赏,然后啃着包子走了。 “可怜了,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精神有问题。” 陈夏换下衣服,提着书包直奔手机店,看了半天,一狠心,买了个最便宜的智能手机。她拿着手机越看越喜欢,新手机啊!二十二年来第一次用新手机啊!不论美丑,我人生第一桶金买的呀!哈哈哈哈……差点把嘴乐歪了,她好像忘记了昨晚的悲伤。 办了张电话卡,以前的卡在来上海前就决定一到上海就不用了,现在用新电话号给夏金玉打了个电话,响了一声立刻就通了,可想而知夏金玉急切的心情。 “喂?” “妈……” “你还记得你妈?你说走就走,打你电话也打不通,一个月了,我去报警,你爸拦着我说你想自由就给你自由,不能牵绊着你。我是你妈呀!要你留在家也是为了你好呀!”夏金玉语气带着埋怨,但是透露出的是关切,看来是接受陈夏说走就走的事实了。 “对不起,我只是想要换个地方,也许能找到人生目标。” “你也是成年人了,我管不了你的想法,你也有自己的主见了,但是你就不能跟我打声招呼吗?” “我说了,你不答应呀……” “我……我……哎呀!算了!随你吧!” “你要保重好身体。” “还知道关心我,好了,我知道了,你在上海一个人,我不放心呀,天冷要加衣,天热不要捂着,要是混不下去回家吧,做父母的不会瞧不起你。” “……你怎么知道我就混不下去了?” “你那点意志力我还不知道吗?” “好吧,你真是我亲妈。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少让爸喝酒。” “知道知道,我收拾你爸的本领你不知道吗?他不是我的对手。” “哈哈,那我挂了。” “要吃好喝好,不然我会担心。诶!诶!还有,你住哪里啊?” “知道了……” 最后一句没听清,陈夏就把电话挂了,陈夏整个人都轻松了,唯一的牵挂在后方给她支持,她的心情无比的舒畅。现在要做的就是重新去找个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