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庙祭祀结束后,乐瑾打算回阴阳家休息。 咸阳宫的雕栏画栋张扬着肃穆又沉寂的气息,暖阳穿过木叶的罅隙,洒下斑斑剪影。 嬴妁华双手拽紧衣袖,面露紧张不安之色。 祭祀先祖之日,宫里格外死寂,来往的宫女比平时减半,没有人发现才寻回宫的妁华公主居然来了这里。 听到前方传来脚步声,嬴妁华寻声看见乐瑾的身影,漂亮的眼睛绽放光彩,扬声叫住乐瑾:“小瑾!” “公主……”乐瑾欲唤公主殿下,但嬴妁华不喜欢这么生疏的称呼,乐瑾干脆改了口:“你怎么出现在这里?” 身为胡姬失而复得的小女,嬴妁华更应该待在胡姬身边才对。 “我听说你今日回来咸阳宫主持宗庙祭祀,想来见见你,来大秦这么多天了,你可还习惯?这件祭祀法袍你穿着挺好看的。” 乐瑾无动于衷的微笑,笑意有些凉,“是吗?我其实穿着怪不舒服的。” 嬴妁华脸色顿变。 她听得出乐瑾话里的意思,乐瑾不喜欢大秦祭祀这个身份,甚至抗拒她回到咸阳宫带给乐瑾的一切。 她十岁与宫人出宫,当时战乱不休,她走丢流落民间,最近才被嬴政寻回咸阳宫,暂无封号。 十岁到十六岁,整整六年她和乐瑾一起生活,如果不是她被蒙恬认出来,她们或许会在大漠常留。 “我很抱歉,如果不是我回到咸阳宫,对我父皇说起你,暴露了你的行踪,我父皇也不会对你感兴趣,你也不会被蒙恬抓到秦国来。”因为这件事,嬴妁华面对乐瑾特别心虚。 “公主殿下,我并没有丝毫损失,顶多吃了几天牢饭,你无需介怀的。”更何况不管嬴妁华抱不抱歉,她已然成了给嬴政卖命的小可怜。 嬴妁华不由得有些伤心,她父皇的所作所为看来真的急火了小瑾,以至于乐瑾迁怒她了。 “我没想到我父皇会强行任命你为秦官。”嬴妁华底气不足道:“你把漠北人得罪了一个遍,漠北人对你恨得咬牙切齿,你继续留在那个地方太危险,我虽然想留你在大秦安稳度日,但我保证我提醒过父皇不要无视你的意愿。” 你显然不了解一个帝王的掌控欲。 不愿意? 好啊,拉出去砍头吧。 乐瑾表示理解,“谁叫陛下为才是用。” 嬴妁华咬了咬唇,说:“宫里的规矩众多,我现在没法出宫,我来找你是想说你能不能……我是说如果,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偶尔入宫陪陪我。” 她很想念大漠的黄沙和飞鹰,可惜此生再难见到。 庭院深深的宫闱,如枷锁困住了她的羽翼。 “公主殿下,你不能总是要求我为你做些什么,没有人会愿意一味的付出,我不可能总来咸阳宫见你。” 除非我爱你。 但你性别没对,我不爱你。 嬴妁华惊讶于乐瑾的冷漠,“你还在怪我多事,怪我暴露你的行踪,让蒙恬抓你来大秦?” “你确实管得太多了,公主殿下,你是大秦的公主,已经不是在大漠中流浪的孤儿,请收敛性子在这勾心斗角的咸阳宫里好好活下去吧,不要掉以轻心。这对你对我都好。”乐瑾轻声道。 嬴妁华被乐瑾的话刺痛,语气僵硬道:“因为我是公主,所有人都该敬畏我远离我,我生该守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等待未知的命运?!小瑾,你知道我其实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为什么连你也要这样对我?!” 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室公主,乐瑾是普通老百姓,两人之间的距离不会因十年的时光而缩短,只会因身份的差距更加遥远。 可在嬴妁华看来,分明是乐瑾变得遥不可及。 她不想唯一称得上朋友的乐瑾变得遥不可及!她已经失去了自由,不想再失去朋友! “不是我要这样对你,从你决定回大秦的那一刻起,这是作为一个公主,对你来说最好的选择。”乐瑾的语气是温柔的,如画的眉目却是浅淡的,“你没受过宫闱的约束,天性自由,宫里的生活不适合你,你想与家人重聚乃人之常情。然而你见识了宫中的人情冷暖,皇宫不是你预想的样子,你后悔离开大漠,后悔离开我,将我也困在这里,以此慰藉彷徨的心。”她叹气,“和你待了一起六年,我还不了解你吗。” “我……” “这个世界如果有那么多后悔药,就不会有人痛苦,凡事难有两全其美,你想事事顺心如意,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你自己选择的路,你只能坚持自己的选择。”乐瑾难得语重心长和她讲话,看了看天色,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望请公主殿下好生保重。” 就在乐瑾快消失时,嬴妁华放声对她说:“你要小心阴阳家的人。” 远远的,乐瑾的声音传至嬴妁华的耳畔,轻轻的叹息回旋。 嬴妁华愣愣的目送乐瑾离去,走廊外春意盎然,阳光灿烂,嬴妁华却浑身冰冷。 “妁华,明明是你强使我留在大秦,留在阴阳家,现在你又担心什么呢?” 不是这样的。 嬴妁华低头不语。 不是这样的。 她不是有意想强迫她,她在这个皇宫里其实也很无奈,很多事情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唯有听命行事。 酉时三刻,天色渐晚。 乐瑾回到阴阳家时,没引起任何弟子的注意。 祭祀殿一丝不苟的按照祭祀的规格布置,陈设简约大气。青白色的帏幔在窗外传来的清风中缓缓飘扬,起起落落的斑驳星光占据硕大的空间,光滑的地板上投射出繁杂陆离的影子。 来阴阳家第一日,乐瑾把祭祀殿的侍奉祭祀大人的女弟子尽数遣走,只留下一个清秀机灵的丫头。 侍女点灯燃烛,眼角余光瞥见乐瑾,神色煞变,慌张让开:“祭祀大人,您回来了。” 乐瑾从她话里听出了无端胆怯和恐惧。 一时间,她的心好累,这都是什么跟什么事?!〒_〒 “你出去吧。” 打发掉侍女,乐瑾走到内室,照着镜子卸去脸上的妆容。 镂空的银簪被她甩到妆台上,浓密的黑发如瀑布铺泻下来,垂至腰间。乐瑾用帕子擦掉脸上的胭脂粉,露出更加白皙嫩滑的肌肤。 铜镜中的姑娘红唇似血,漆黑的眼睛亮得纯粹,容颜艳极,秀极。 “你生气了?”没有外人的内室,响起第二个人的声音。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生气了?” 乐瑾扔掉沾满胭脂的帕子,褪去青白色外套,她换上一件暗红色的衣裳,消瘦的身影被星光淹没。 “我自认为我是了解你的。” “那也是你自认为。” “你生气的时候喜欢和人抬杠。”男子的风凉话传进乐瑾耳朵里。 乐瑾精致的眉眼浮起笑意,隐约露出皓白的贝齿,恶狠狠道: “伽南,你管得太多了。” 恶鬼需要明白什么喜好善恶! “再偷窥我,信不信我把你的头发一根一根的全拔了!” 四周没再响起任何人的声音。 造物主很神奇,喜欢缔造出各种奇怪的人,又不负责任的弃之不理,比如游离光影之后,不入了轮回的恶灵—— 伽南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