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菀赌赢了。
虽然她此时心中尤自有两分思疑但很快,杨于淳就用实际行动打消了她的疑虑。
杨于淳当天就回了侯府。
不知尤自可,针对着去查很快就查出了蛛丝马迹。
“主子。”
近卫首领冯勇将查证结果呈于案上。
杨于淳一页页翻看,许久他闭上眼睛仰靠在凭几上。
他已两宿没合眼了。
冯勇担心轻声劝:“主子?”
杨于淳抬手制住他睁开眼睛既已查实,该马上解决。
杨于淳霍站起身:“去后院。”
杨于淳直接去了正院。
此时已是中午仆妇们正提着食盒进明堂。杨夫人信佛日常饮食清淡又喜茹素,杨于淳平时见了,因疼惜母亲总不免劝说几句今日他面无表情一扫而过。
杨夫人对于他的到来,十分惊讶并欢喜,杨于淳越来越忙,家都少回这次回来有两天了已是十分难得。
杨于淳除了回来当天给她问了一次安后,这还是第二次到后面来,不过杨夫人也不奇怪,男人正事忙,这个她知道的。
所以突然见他,就很惊喜,一叠声吩咐添菜添肉连点了七八道,把自己那些清淡素菜挪到一边去,腾出地方等会放儿子喜欢吃的。
杨夫人径自欢喜忙碌,杨于淳静静看着她,良久,杨夫人也发现不对了,诧异回头:“大郎,你这是怎么了?”
儿子正用一种陌生的目光打量她。
此时的杨于淳,少了素日在母亲膝下的温和亲近,姿态和眼眸中多了一种审视,他身形颀长挺拔,居高临下这么审视她,这姿态就如同在外面时一般。
杨夫人十分不自然,愣了愣,忍不住伸手摸摸脸,蹙眉问他。
怎么了?
这句话,他想问她。
杨于淳简直难以置信,他打量着眼前他这常年敲经念佛又怜贫惜弱,一贯端正又庄重的母亲,他还记得幼时她也曾教他,持身修正,君子慎独。
杨于淳将手中查证帛笺掷在案上,“为什么?”
杨夫人愣了片刻,去翻案上那叠帛笺,骤一入目,天旋地转。
她慌了。
每一个母亲,都不会希望自己丑陋的一面在孩子面前撕开,哪怕她坏事做绝。杨于淳此刻难以置信的审视神色,陌生的目光,犹如千支尖针,狠狠扎在她的心上。
让她瞬间就崩溃了,她只有儿子了,杨夫人失声痛哭:“你听我说!!”
“不是我!我没有!大郎你听我说!!”
杨夫人慌乱至极,连声否认,连连摆手,手上帛笺哗啦啦撒了一地,她低头一瞥,其上字迹触目惊心,她瞬间惊乱失措。
儿子的能耐她是知道的,不查得确凿,他现在又怎么站在她面前?杨夫人又惊又乱,迎面儿子紧绷的下颌冷静的面庞,否认的话说不出来。
“是,是你爹让我做的!”
慌乱之中,骤想起杨膺,杨夫人忽眼前一亮,也不管事实上一开始其实是她怂恿并提议此事的,更顾不上平时她甚惧怕杨膺,只一叠声不管不顾全部往杨膺头上推。
“是他,是你父亲,阿娘只能听他的,是真的,大郎你听阿娘说!”
杨夫人并没后悔过,但此刻也丝毫不妨碍她惊慌失措,扑上去拉住儿子的手,仰面焦急解释着。
室内有些混乱,乳母大惊失色,立即指挥不明所以的侍女仆婢们退下,惊慌走避的声音有些乱,加上杨夫人焦哭辩解,屋里几分零乱吵杂,一瞬却骤然停下了。
杨夫人哭着哭着,余光骤瞥见大门,她瞪大眼,声音戛然而止。
杨于淳缓缓转身。
门槛外,藏蓝广袖宽袍,皮弁冠束发,面相威严,两鬓斑白,襄平侯杨膺正无声伫立在大门外。
他并没看杨夫人一眼。
杨膺的目光,与杨于淳对上。
父子久久对视,两人都没说话,片刻,杨膺率先转身。
这处,并不是父子说话的地方。
外书房。
这个阳光炙热的午后,屏退了所有的仆役护卫,杨氏父子之间,进行了一场男人的对话。
没有繁琐,没有废话,两人都是成熟的政客,到了眼下,可以直接弃掉一切前情和枝节末梢,直奔主题。
杨膺回头,眼前这个是让他骄傲万分的长子。
即便杨夫人百般的不讨他欢心,单单就生了这个儿子,就可抵一切,她就是杨氏功臣,哪怕有机会再重来一次,杨膺还是会毫不犹豫聘娶她。
只亦然,杨于淳目光敏锐胸有丘壑,杨夫人看不明白的事情,他甚至不需思忖,一眼就明了,父亲这是把他的母亲推出来充作这打头的靶子。
他静静看着他的父亲,杨膺有点不自在,移开视线,踱步至窗畔。
但很快,他就略过了。
“此事,你休要理会。”
杨膺声音一如既往的威稳严肃,不疾不徐吩咐。
只是,杨于淳却不能从命。
“请恕孩儿不能从命。”
杨于淳看着他的父亲,“韩家是我的姨表血亲,母亲糊涂,孩儿却不能。”
时至今日,杨于淳权位已不逊其父,往日尊从,今日却不再适用了,他亦展露出他的锋芒,杨于淳道:“父亲,此事就此作罢如何?”
这父子二人,一人一句,直接了当表明自己的立场。
气氛瞬间肃凝。
杨膺霍地回头,父子对视。
杨膺拂袖不悦:“你是如何与你父亲说话的?!”
杨于淳不退不避,“孩儿请父亲收回成命。”
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决,似有千钧。
杨于淳也是一个政客,他知道父亲不是什么纯善好人,但杨膺为父,且政治场中打滚,这个无可厚非。
理念不同,他不附和也不干涉,他早已开府,各自行事就是。
杨于淳久经政事,他不是一个愣头青热血青年,纯理想是办不成事的,他坚持自己即可,不必干涉旁人,涉及理念,也包括他的父亲。
父子存异求同,并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