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前听了吕婆子的话,内心着实不安,及今见了,觉得小姑娘伶俐干净,挑不出什么毛病,即使有点小聪黠,也是小女儿的可爱。
也许之前她是狭隘了,若叫一个窄心的都能念好,那人品还有什么可说呢?
掩帕笑了几声,卫氏捏着额角道:“这灯有些晃眼了。”
吉祥忙静步过去,将绢罩取下剔了灯花。卫氏拉过她的手指,在灯下细细审视,口里问道:“茶有十二具,高士审安曾作《十二先生赞》,将这些茶具以人待之,不但起了名姓,还以雅号相称,官职相赐,这你可知道?”
“知道的,先生教过。”吉祥指尖裹着妇人的温度,心生暖意,“原来夫人也是茶中行家。”
“年轻时玩过,搁下多少年了。”卫氏起了兴致,向外唤道:“熙月,你就将那套宝祥十二先生寻来,再搬两张矮足长案来。”
转头对吉祥道:“我爱听你这孩子说话,待会儿你便将十二茶赞细细说与我听——只不许撒娇了。”
吉祥眼睛星亮亮的,一欣悦起来,声里的讨喜就藏不住:“吉祥不敢,怕大夫人说呢。”
卫氏果真又笑了,熙月在外听见,想不通大夫人之前还在气闷,怎的一转眼功夫就开心起来?依命而去,不多时茶具几案俱已备齐。
长案左右各点了一盏铜茎宽蓬烛台,吉祥整袖袂,屈膝坐于案后藤垫上,“夫人,那我献丑了。”
卫氏示意她说,吉祥便从左首始,头一样是淮岭上等紫竹编制的茶焙笼。
“此为韦鸿胪,名文鼎,字景旸,号四窗闲叟。赞云:乃若不使山谷之英堕于涂炭,子与有力矣,上卿之号,颇著微称。”
然后掌示茶刷:“此为宗从事,名子弗,字不遗,号扫云溪友。赞云:孔门子弟,当洒扫应对,事之末者,亦所不弃。”
然后掌示筛茶罗盒:“此为罗枢密,名若药,字传师,号思隐寮长。赞云:凡事不密则害成,今高者抑之,下者扬之,使粗精者不致于混淆。”
然后掌示茶碾:“此为金法曹,名研古,字仲铿,号和琴先生。赞云:柔亦不茹,刚亦不吐,圆机运用,一皆有法,使强硬者不可殊轨乱辙……”
葭韵坊教茶的方法与别家不同,未学茶艺之前,先要作背书的功夫。这《十二先生赞》便是颜坊主定下的基本功课,吉祥为此还挨过几回戒尺,当时哪里想到,还有用它讨巧的一天?
数说过半,熙月隔着屏槅轻道:“夫人,大公子来请定了。”
吉祥倏地断了话音,恍从茗烟碧笼的梦中惊醒。
他来了。
就在外堂,就与她一室之隔。
卫氏意犹未尽地起身,始觉天色大晚,看看一案茶具,对吉祥道:“难为你的记心了,今日就到这吧,可跟了人来?叫两个丫头好生把你送回去。”
吉祥手心出汗,失了一切应对。
卫氏脑筋一转,忽又道:“等等,你先别走,在这儿等一会子。”
吉祥在卫氏若有深意的目光中,汗潮侵进心脉,跳得再无章法可言。
卫氏走了出去,之后便听外头响起一人的问安声。
——原来他的声音,是这样的。
屋里的吉祥听见,呆呆想:他的声音,不是任何人形容的样子,比记忆中多了分沉雅,像出山名玉经过雕琢,每一条纹理都清润无方。
“对了。”话几句闲言,卫氏说到正事上:“司茶姑娘在我房里呢,我挺喜欢这孩子,你来得巧,进去见一见?”
外堂的穆澈容与一霎,果见屏窗上映绰着一个身影,不失分寸道:“如此天色,不知姑娘在此处。入府数日,姑娘可还习惯?”
吉祥微微怔营,才意识到他竟是与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