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澈看她一眼,收去了衣衫,取纸在桌台,随意搭着一个案角,提笔勾画着什么,吉祥则坐在稍远的六合漆钿圆杌,捧脸看他。
一室同处,两方天地。从前也有这般时候,两人互不相扰地各行己事,自然,穆澈做的是正事,吉祥则找些小玩意儿打发时间。
有时是用茶水滋养憨态可掬的紫砂茶宠,有时夹带几本闲书进来,穆澈见了也只作没见。看得累了,她便偷眼瞧认真做事的侯爷,侧颜清朗入画,比什么都解乏。
正如此刻,她又在解乏。穆澈似在思索什么,修长的手指带着某种韵律轻敲案方,眉宇不自知凝着,眼中似虚无一片,又仿佛星宿列张。
久视迷人心肠。
“公子在想什么?”吉祥听见自己的声音,后知后觉无意识冒出一句话来。
穆澈的视线跃动一下,像出定的老僧慢慢转一转脖颈,向吉祥招手:“过来。”
吉祥乖乖过去,他将手中纸递给她,“可看得出像什么痕迹?”
吉祥看见纸上满是如同指甲印出的墨痕,且都是出双入对的,心想:这半晌公子就在打这闷葫芦?老实摇头:“不知。”
穆澈问完也自知是魔障了,回手收起半卷,吉祥忽伸手一指,“不过再宽一点,有些像茶镊的形状,这纸上的两条线离得近了,除非是紧紧握住两柄,我们平常不会这样拿的。”
言如轰雷,惊得穆澈瞳光倏亮:“你说什么?”
吉祥认错已认出经验,忙道:“我我什么也没说,我那个胡说八道的……”
穆澈却清楚她八成说准了,他于茶事不敏,千思万想漏了这个盲点。茶镊双股,两头扁薄向内微曲,若要刺人,可不就是紧紧握着吗?慢着……
他自语道:“茶镊以夹茶饼,多为竹制,一般也不过手掌长短……”
青冉的伤口将近一掌,若凶器真是茶镊,何从着力?脆竹岂不中途折断?
穆澈觉着刚抓住的一点头绪又没进深水,转头向吉祥确认:“是不是?”
他眼中带着难得一见的茫然,正撞上吉祥心头最软的一块,胡乱点头应承。
“是吗?”
“是啊。”吉祥眼也不会眨了。
“是什么?”穆澈睫宇如墨,入鬓的眉线隐现嶒崚,没了温然雅致,反有种霸道的盅惑之感。
“是……啊、不是。”
吉祥极力避转视线,方从盅中醒神。虽不知他为何突然对茶镊感兴趣,见神情肃然,不由得认真:
“搛茶饼多用的竹制小筴,炙茶饼会用铁钤,单煮茶时有一种特制的果木炭,为保质香,常常贮在深筥里,惯用长箸取出,那就是长茶镊了。”
茶中的精细学问穆澈却不知,闻言恍然,抖动手中纸张:“其形如此?”
吉祥煞有介事地点头。
“也这样纤薄吗?”
吉祥应一声,努力知无不言:“长镊延用茶夹的样式,宽不过指,厚不过甲,除了实用也有观赏的好处,自然也生出些其他样式的,但各茶坊大多还是用旧制。”
“也是竹制?”
“不是,剖竹太长容易弯,常是薄铁或者铜做的。”
穆澈得到这三个问题的答案,闭了闭眼:特制的木炭,特制的茶镊,在倚南庄只有教茶的塾馆才有。如是外人,何以携带这样古怪的凶器杀人,如不是外人……
宁悦玄擅晓茶道,也许在他问凶器为何之时,已经知道了。
浑不知愁的吉祥却趁着人家闭眼的光景,贪看那副静而生色的容貌,盯着那两片浅红唇瓣,胡乱地想:一个男人家也好看出倾国倾城的意思,可怎生得了?
臆想未完,穆澈的睫毛动了动,吉祥连忙扭开脸,就听温润的声音道:“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