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唐蹙了蹙眉。
面前的男人很高,他坐在轮椅上,要一直仰着头才能和他对视,此时他没骨头似的靠着身旁吧台,手里晃着酒杯,一脸玩味。
郁唐没来由的不喜他,刚教训完人的美丽心情顷刻便烟消云散,忽然生出股恶趣味,遂向着杵在旁边装柱子的酒保挥了下手。
酒保很利索地倒了杯酒,放到他手中。
他同样举起酒杯,就见男人意味深长地微挑双眉,弯腰凑近,主动与他碰了碰杯。
“我干,你随意。”
男人非常痛快,一口喝完看过来的时候,郁唐手腕一翻,一杯酒全泼在了地上。
空气静了一秒。
这可就相当过分了,周围人回神,大气不敢出。
看着男人瞬间冷下来的脸,郁唐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快意,愉悦得连指尖都控制不住微微发颤,挑衅地看他一眼,就招呼保安走了。
裴疏看着少年的背影,一时竟被他的恶劣气乐了,心说这小子以后可别落他手上!一个没留神,手稍用力,酒杯裂了。
“啊。”他佯作讶异,笑着对一直在旁边注意他的酒保说:“不好意思啊,手劲大了点。”
酒保不敢再得罪他,连忙道:“没关系不用赔,我再给您拿一个。”
*
酒吧里人很多,可郁唐走到哪都有人提前开道,活像昏君驾车巡游。
主管走在他身边,看了看手表,问:“老板,不早了,我叫吴叔来接你回去?”
郁唐抬眸瞥他一眼。
主管对揣摩圣意很有心得,只一眼就明白小老板还不想回家,于是熟门熟路地指挥着员工侍驾。
郁小老板年纪轻轻,性格却是教科书级别的阴晴不定,说翻脸就翻脸,只能顺毛撸,不然谁惹挠谁。故而侍驾时务必注意分寸,人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既要陪着他,又不可靠太近。
郁唐坐在喧闹的人群外,觉得自己像是住在玻璃瓶里,无论外面再热闹,他都只能看着,根本融不进去。
他不知不觉发起呆,神情空白缥缈,仿佛下一秒就要超脱人世,倏而手机狂震,硬生生将他拉回凡尘,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数字,他并不想接,直接挂断。
可对方偏偏不如他愿,一次次锲而不舍地打进来,他被耗尽耐心,按下通话键,没好气:“谁?”
对方静默,须臾一道低沉男音传来:“是我……”
是郁崇安。
太久没听到他声音了,郁唐先是微怔,紧接着脸色骤变,抓手机的手青筋暴起,一字一顿低吼:“说了多少次,我、死、了!”说完挂断拉黑一条龙。
他这变脸速度太惊悚,周围员工你看我我看你,纷纷好奇电话那头的壮士是谁,敢在他们小老板头上动土。
郁唐胸口急促起伏,忽然觉得口渴难耐,便端起手边的果汁喝了口,葡萄汁酸甜可口,到他嘴里却变得又苦又涩,他气急败坏地把杯子摔开,着急地四处摸索,一直留意他的员工立即上前,递给他一个盒子。
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铁盒子,已经很旧了,上面的漆脱得斑斑驳驳,露出的铁皮在经年氧化下呈现出铁锈红色,像是半干的血液斑点。
他渐渐冷静下来,摩挲着盒盖上因磨损生锈而显得支离破碎的卡通图案,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少顷启开盖子,里面满满装着五颜六色的糖果,他挑挑拣拣,挑出一颗粉色糖纸的,飞快地剥开含进嘴里,咔嚓咔嚓几下嚼完,又发了会儿呆后,脱力地靠在轮椅背上。
酒吧员工战战兢兢地侍驾,终于在凌晨一点把小老板恭送出门。
马路上停了辆黑色SUV,有个中年男人从车上下来,走到郁唐面前,在下一级台阶上背对他躬身,说:“小唐,来。”
郁唐看着吴叔宽厚的背,抿了抿唇,慢慢地把手搭上去。
他的腿在半年前的那场车祸后就废了,膝盖以下没知觉,成了个正儿八经的小残废。
酒吧大门离马路还有一小段路,吴叔脚步很稳,他有点困了,偏头打了个小哈欠,越过吴叔肩膀看见对面马路牙子上晃着一个人。
那人大概是属不倒翁的,迎着冷风东倒西歪。
郁唐眼巴巴看了一会儿,就是不见他摔个狗吃屎,便遗憾地收回视线。
吴叔把他放进后座,点火发动,车开得四平八稳。他靠着椅背,困又睡不着,歪头看窗外,眼神却聚不起焦,街边的霓虹在他眼中糊成一团团斑驳光影。
车上了二环高架,没多久又转下匝道,吴叔往右打着方向盘,转向灯滴答滴答响着,显得车里异常安静。
忽的,郁唐心里涌起股厌烦,出声打破这安静:“叔,不回别墅,去盛景花园。”
吴叔抬眸从后视镜看了眼后座的他,沉默片刻后,语气有点为难:“小唐,这么晚了,盛景花园在反方向,开回去要耗废不少时间。”
郁唐不想回那座大别墅,空空荡荡的,晚上一点声音都没有,躺在床上的时候,像是被埋进了一座荒野上的巨型坟墓。
他固执地重复:“回盛景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