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羲有些摸不准沈珏的意思。
但她知道他跟着她直到现在都不离开,必有所图。
这人素有才名,今日又露了这样一手功夫两相兼顾要么天赋不凡要么极为刻苦更大的可能是既有天赋又十分刻苦。这样一个人,做事必是有目的的。
便如她一般,从不做无用之事。
除了方才。
放灯其实无用便如祈福无用一般。她不相信这些却还是这么做了。大概今夜叫她觉得有些冷清罢,也或许是手中有盏灯,便顺势放了去。
公主殿下看过来的眼神没有半分暧昧,她是这样清白坦荡,同世人所想的痴情疯狂全不一样。
她喜欢他,本就是虚张声势。沈珏从未有一刻如此时这般清醒。
而他若稍稍露出几分弱点便会被这美人蛇利用干净,直至他毫无价值可言。
他这样清醒清醒地看着自己走近这条美人蛇。明知她不值得,却还是做下了这样的蠢事。
陪着一个不信神佛的公主放灯可不就是在做蠢事嘛。
只是人生在世,总有犯蠢的时候不是今日便是明日。犯蠢也当趁早早日吃上苦头也许还能早一些悬崖勒马。
他有些侥幸地想着。
元羲不知道这一刻他确实别无所图。当时见她提着熄了的花灯不放便忍不住另拆了灯芯给她又同她来此地放灯。
只是高兴这么做罢了。
便如元羲在经历了刺杀之后还是放灯,沈珏的成全亦是一个原因。
这世上的事便是这般,许多是互相促成的,说不清道不明,只是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推波助澜下,因缘际会,就这么成了。
明月高挂天幕,月光落在河面上,折进波澜里,那小小花灯早已不知去了何方。元羲最后看了一眼花灯消失的地方,转头同沈珏道:“大理寺的人过来了,我们走吧。”
沈珏是今夜的证人,是该到场的。
武安侯府的马车在略显清寂的街道上哒哒而过,本已取消了宵禁的帝都中秋夜因突发刺杀公主的事故而再次全城戒严。街上行人都已散尽,便是有,大多也行色匆匆往家里赶,没了出门时欢欣鼓舞的心情。
顾祎坐在马上,抿着唇一言不发。
顾幼澄撩起帘子,问自己哥哥:“你干嘛一直板着脸不说话!”
顾祎不理她。
顾幼澄大声喊停,车夫不得不停了车。
见兄长的目光看过来,她也发了大小姐脾气,板了脸,冷漠道:“说吧,为什么?”
兄长今晚如此失态,总是有个理由的。那么长时间,便是编也编出一个借口了,她在等他解释,但是他一直沉默,她只得自己开口来问。
顾祎看了一眼妹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是叹道:“幼澄,我们能不在大街上谈这个吗?”
顾幼澄看了看周遭环境,心下有了决断,道:“你们暂且退下,我同哥哥有话要说。”
赶车的马车夫和顾幼澄的侍女皆是一愣,目光看向自家少爷。
顾祎目光沉沉看着妹妹,见她一脸执着,便道:“听小姐的。”
车夫和侍女立刻便听令退下,留下足够的空间给他二人说话,顺便也是替兄妹两个戒备,以防隔墙有耳。
顾幼澄看着自己哥哥,等他开口。
顾祎眼睛却并不看她,而是看向了别处,在自家妹妹失去耐心前,他才道:“我刚才一直在想,我们于元羲应该是不一样的,但是我发现,可能是我想茬了。”
他闭了闭眼,声音略带了些低沉,砸在这空空荡荡的大街之上,显得格外空也格外寂。
“哥哥,阿姐是做了什么叫你失望的事了吗?”顾幼澄歪了头问道。
顾祎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自嘲道:“我是对我自己失望。幼澄,是我一厢情愿了。我虽然知她性情,却总是还对她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觉得她哪怕机关算尽,对旁人没有几分真心,对我们总还是会留些余地。通过今夜之事却叫我明白,是我太狂妄自大了。”
“我自诩对她了解甚深,一直以来却如此天真。”他的语气带了些疲惫,今夜发生了太多事,足以叫一向自信洞若观火的顾家大少失了往日心气。
“哥哥,我没你想的那么多。我只知道,阿姐没有叫我失望过,我也未对我自己的眼光失望过。她做事有她的道理。”
顾幼澄对元羲却还是十分坚定。她们不止是从小情分非比寻常的表姐妹,更有知己半师之谊。元羲长她一岁,一直待她很好,在她表现出对算学和生意的兴趣之后,不曾鄙薄于她,更鼓励她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后来出于信任,更把手中大笔财富托付于她。夫子也教过,士为知己者死。元羲于她,便是孟尝君在世,她自愿上门做食客,关键时刻,叫她死也是愿意的。
顾祎看着她,有些不忍心,但还是残忍地问了出来:“便是今夜,她明知会有刺杀,却依然劝我接你来此地,你也不失望吗?”
虽是他先派人去接的顾幼澄,但是元羲在后来也是开了口的。顾祎先前未开口,也是在回想了今晚所发生的一切后,不愿对妹妹说起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