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有雪雪甚大。
鹅毛般的大雪从天而降,庄严而隆重。树上檐上,到处都是一片白。雪越下越大一时半会儿看不出要停的样子。
有钟声自山间寺中传来恢宏而悠远,落在山中农户耳朵里,却不是禅意而是旁的意思。
“无相寺又要布施了快去快去。”
“一日赶两三处,实在是累了,山脚下的布施已拿到手,这无相寺明日再去吧?”
“趁着人家做法事蹭些吃喝,你还喊上累了?家里那么多张嘴,你拿的那些能吃几天?本事一分没有如今白拿都嫌累,当年我怎么就瞎了眼跟了你?”
“好了好了,我去!我去就是!”
见家里婆娘不闹了又从怀里掏出个饼递了过去道:“下山时卖了柴买的饼,小崽子们也吃不得这个你自己吃吧。”
妇人拿过了那饼摸在手上还有余温心下默然撕了一半给自家男人道:“你也吃还要爬山呢多吃才有力气。”
他男人却说已在外面吃过了,说什么也不要那半张饼。两人推来推去,等饼都凉透了,才各吃了一半。
之后男人便重又戴好斗笠披好蓑衣,往那无相寺而去,女人直到男人消失在山道上,才拢了拢头发矮身进了自家茅屋。
这武安侯府给家里老夫人办祭,请了无相寺做法事。最受当今天子喜爱的昭宁公主据说捐了好些香火钱给无相寺,这一回布施,虽是以无相寺为名进行的,但出钱出粮的是武安侯府和这位公主。
用顾幼澄的话说,便是专人做专事,这出家人慈悲为怀,做起善事来最为诚心,且人手都是自带的,自家无需出人,出钱便是。
元羲站在院中,听顾祎说了山下布施的情况,便道:“摊子主要在山下,劳烦表哥和澄儿盯着了。”
顾祎道:“这本就是顾家的事,算什么劳烦。除了第一日有人哄抢之外,之后便无人敢闹事了。无相寺的武僧很是勇武,震慑一般宵小之辈足矣,你且放宽心吧。”
元羲点了点头道:“有你跟澄儿两个在,我自然放心。”
顾祎便问:“你在山上待了几日,身体可有不适?这山上不比公主府,若有不适便早早下山吧。”
元羲笑道:“我不冷,身体也无不适。倒是舅母,下山之后可好些?”
顾祎抿了抿唇道:“母亲见风便头疼已是老毛病了。看过的大夫都说只能避风,其他倒也没什么。”
元羲听了眉头一舒,道:“那便好。我这几日还要留在寺中。粮食采买,你让澄儿自决便是,不用特意跑来问我。”
顾祎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在山上也多保重。山间风大,也别贪看雪景,早些回去罢。”说罢伸手把她兜帽上的雪拂了下来。
元羲站着不动,等那兜帽上的雪都落在了脚下,她才斜了他一眼道:“我又不是澄儿。”
顾祎听了也笑起来,又轻咳一声掩了那笑意,道:“留步吧,我这便走了。”
元羲点了头道:“雪天路滑,表哥也小心些。”
顾祎冲她挥了挥手,便转了身下山去。
元羲回了寺里,跟着做了一场法事,晚上吃了斋饭,回了自己所居的禅房,又拿出经书来抄。
外面雪已经停了,这禅房里却到底比不得公主府中,实在是有些阴冷。元羲直抄得手麻,正想放下笔,身后却伸出一支手,笼着元羲的手,又写了下去。
她的手很快又暖和起来,但她已没了什么抄经的心情,只偏了头看着沈珏道:“你怎么在此?”
他拿起方才抄的经文,边看边道:“殿下出钱出粮布施帝都穷苦之人,当真是有大慈悲之心。”
说完又道:“这无相寺又不止殿下能来?九川先生出了这么大的事,殿下还能在此安心抄写经文,沈某才该问殿下一句怎么在此?”
前几日,朝野间传出九川先生驾车外出撞死了孩童的流言,传的有鼻子有眼,像是有人亲眼见过似的。此事传了好些天,九川先生却也并不出面辩解,如今已是惊动了大理寺。
见元羲沉默不语,他又道:“还是你避到无相寺,本就是为了此事。”
元羲抬起眼来,仔仔细细看着他,笑道:“世人皆知我来此是为外祖母做法事,怎么偏你爱瞎想。”
沈珏也笑了,他笑着摇头道:“我与殿下颇有些渊源,自认也算知道殿下,殿下做事,不会无的放矢。”
元羲便问:“那你来此,是特意来讽刺我回避九川先生之事吗?”
沈珏摇了摇头,只继续先前的话道:“殿下若在公主府,许多人知九川先生乃殿下举荐入朝,必会拿此事来烦殿下。殿下避到山中,又是为老夫人做法事,自然无人敢来这里招殿下的烦。”
公主殿下白了他一眼,道:“你既觉得我是回避此事,又何以特特拿此事来烦我的心?沈大人可不是这样不识趣的人。”
沈珏眉头一剔,问道:“在殿下眼里,我算是识趣的人?”
元羲伸出手去,摸着他的眉眼,笑道:“沈大人不止识趣,还知情,知情又识趣。”
沈珏捉住她的手,双手笼着放到嘴边吹了几口气,道:“殿下既这般夸我,我便也不好再说那些个煞风景的事了。殿下手这样冰,便叫臣替殿下捂一捂。”
元羲的一双手到了沈珏手上,他的手心贴着她的手背,手指与手指轻轻摩挲着,带出三分温存之意,他又往里头吹了热气,只三两下元羲便觉有了热意。
公主殿下便叹道:“沈大人今日来,原是特意来替本宫驱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