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顾祎元羲同武安侯夫妇叙了会儿话,便邀顾幼澄同坐一辆车回公主府。顾幼澄征得父母的同意,便直接上了元羲的翠幄青稠车。
大抵是刚送别兄长顾幼澄情绪上有些低落上了车只一五一十同元羲汇报最近花了多少钱。
元羲看着她赞道:“这回舅舅能在短时间内把帝都茶价控制住,你功劳不小,辛苦啦。”
顾幼澄低了头谦逊道:“阿姐你别这样说不过是败家花钱而已。说起来花的也都是你的钱,我只是代为操持。”
元羲摇了摇头,说道:“哪那么简单,你不必谦虚。你还得应付商会那些老油条,这些人,也不是容易摆平的。”
顾幼澄解释道:“那些商贾我的身份不便亲自接触,都是旁人出的面。”
元羲奇道:“澄儿你今日怎么了?过分的谦虚可就是骄傲了。”
顾幼澄抬起头来看着她,认真道:“想着阿姐花了钱还挨了骂我做的那些,实在不值得你特意表功。”
元羲笑了起来她的手指轻轻敲着车壁显得有些漫不经心说出来的话却是格外认真:“你放心这笔钱咱们以后必是要通过茶马互市挣回来的。”
顿了顿她复又道:“至于挨骂你更不必放在心上,于我来说这是权衡利弊之后的选择,是必要经历之事。不做事就不会招骂,但我的目的是做成此事,而不是不被骂。”
顾幼澄叹了口气:“阿姐,你可太辛苦了,我的肩膀给你靠一下。”说完,还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示意元羲靠上来。
元羲瞥了眼,道:“你这肩膀瘦瘦小小,没几两肉,我靠起来更累。这样坐着挺好。”
顾幼澄埋怨道:“阿姐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真是薄情。”
元羲听了这话,却是笑盈盈看住她,问道:“澄儿你说说,谁是新人?”
顾幼澄脸红了红,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嘴上却道:“阿姐心里这会儿想到的是谁,谁就是那个新人。”
元羲转过了头,不理她。
顾幼澄等半饷,见她不出声,便忍不住道:“阿姐,你不会生气了吧?我乱说开玩笑的。”
元羲未看她,目光落在虚空中,问道:“你知道了?”
顾幼澄明白她话中之意,点了点头道:“嗯。”她觑了眼元羲,小心翼翼观察着她的神色,解释道:“我也是不小心知道的。”
元羲转过头来,看向她道:“有那么明显吗?”
顾幼澄脸又红了,她目光不由飘向旁边,支支吾吾道:“还……好。我只是鼻子比较灵而已。”
真是奇怪,当事人一副坦然模样,她却是害羞了。
元羲“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顾幼澄见她既然在自己面前提了此事,便也放下别扭之意,只顺势说出了心中的疑惑:“阿姐,你与他……你是怎么想的?”
元羲看着自己的手掌,懒洋洋道:“一开始是贪玩。”
顾幼澄眉头一蹙,追问道:“那现在呢?”
元羲把目光自手上移开,顿了顿,慢慢道:“我也不知道。”
这回答却是叫顾幼澄吃了一惊,她的眼睛一瞬不瞬看着自己的表姐,满脸不可思议。
这实在不像她,居然不知道。
阿姐做事向来目的明确,很少有稀里糊涂的时候,如今她却说不知道。
顾幼澄心中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一时忍不住,便说了出来:“阿姐,你是来真的?”
元羲揉了揉额角,一言难尽道:“什么来真的?我又不会与他成亲。”
顾幼澄选择换个问法:“阿姐,你喜欢他吗?就……你懂我的意思。”
元羲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顾幼澄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
她跳过了这个问题,直接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元羲顿了顿,道:“还没想好。”
自从明白自己的心意,她曾不止一次想过,要怎么办。这个问题一直没有答案。之后旁的事接踵而至,她无暇他顾,问题便也一直这么搁置着。
先前看到那幅画的时候,这个问题不可避免从她心里重新冒了出来。心态已然改变,再不能玩笑视之。
今日澄儿又问起。
他是意外。
未在计划之中,却已经存在的意外。
但她其实不喜欢事情出意外,她喜欢什么事都掌控在自己手上。这桩意外不过提醒了她,她也是个软弱的普通人。先前果真是高估了自己。
元羲沉默,顾幼澄也不说话了。
马车辘辘碾过街道,朝着昭宁公主府驶去。
此时的元羲还没有想好,但现实却容不得她多想,在她还未有反应之前,早已悄然来临。
回府的第二日,她还未主动入宫请安,宫里先派人来请了。也不说为了什么,只说陛下宣昭宁公主即刻入宫觐见。
即刻入宫,这般着急,也不知是为了什么,连衣裳都容不得她换一身。
身上这一身常服,在自己府里穿穿便罢,入宫显得不够庄重,但传旨的中官催得紧,她便只多拿了件披帛,便上了入宫的车驾。
元羲走在前往南薰殿的路上,心中有些微的不安。
轻盈的烟罗穿在身上似乎没有重量,走得稍快些,披帛与裙角便都要飞扬起来。明明目不斜视庄重自持,偏让人有烟视媚行的感觉。
瑰姿艳逸,让人心生轻佻之意。
宫人见了她,纷纷低头,直往一旁避让行礼。心中却不免把她与后宫诸美比较,直叹这宫中最美丽的女子,不是天子的妃嫔,而是天子的女儿。
元羲被引入殿内,她一进去,便发现天子身边的镇国公和沈珏。她目光自然而又巧妙地在二人身上扫过一眼,看向了高坐上位的天子。天子还是那个天子,只一双眼睛如利剑寒刃一般看着她。
元羲顶着这样的眼神行了参拜大礼,天子等她行完礼,方才叫她起身。
另一边,沈家父子见了元羲,自也按规矩行礼,元羲伸出手随意挥了挥,免去一应礼节。面对朝廷重臣,她向来不敢太过托大。
“元羲,你可知朕为何急招你入宫?”天子看着她,拉长了调子问道。
“儿臣不知,还请父皇明示。”她乖巧而无辜地回答道。
天子看着她,嘴角扯出了一丝笑来,说道:“镇国公替韶卿向朕求娶你,你说朕要不要应下?”
元羲的眼睛缓慢地眨了两下,似乎没听懂话中之意。
她愣了片刻,然后不可置信地看向沈珏。沈珏迎着她的目光,在天子与亲爹的眼皮子底下,冲她从容一笑。
不是狐狸精的笑法,是正经场合温文尔雅含蓄内敛的笑法。
让人觉得如沐春风的那种微笑。
有礼而克制。
他在做了这么疯狂的事之后,这样含蓄地同她微笑。
元羲白玉似的面皮上肉眼可见地浮起了一层艳光,她低了头,不语。
看着似乎是在害羞。
沈珏只见她双手自然垂落,葱白的手指慢慢捏紧了袖口。
“元羲,你意下如何?”天子开口催问道。
“儿臣觉得,实在太突然了。”她还是低着头,轻声说道。
天子爽朗一笑,道:“朕也觉得很突然。南英,你这实在叫朕吃了一惊啊。”
这就是你们的选择吗?宁愿尚主,也不愿与荆州望族结亲。
沈南英见君王点了自己的名,笑着接道:“先前便有此意,实在是不便开口,韶卿毕竟有孝在身。如今他出孝在即,臣便斗胆替他来向陛下求个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