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珏看着自己面前正冒着热气的清茶抬眸看了看对面平心静气的公主殿下,淡淡道:“殿下想要的便是这样一个理由吧。你不想我是因为感情而求娶你,而只希望是因为纯粹的利益考量。”
元羲拧了眉抬眼看着他道:“还提这事做什么?再说下去真的要攀扯不清了。”
沈珏的眉目全然冷寂了下来他突的一笑道:“殿下真是厉害果真是玩弄人心的高手。你从一开始就认定了我父亲会求陛下是因为后面有利益考量。所以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会把话题引到这个方向。甚至你明明就可以在宫里问陛下的,但你不想引发与陛下的冲突故而选择对我下手。”
元羲笑了笑道:“沈大人不必谦虚,你既然告诉我此事的真相,也是心有成算。这桩事我有心打听,总能打听出来。你选择告诉我,自然是因为你觉得告诉我更合算。毕竟陛下要对荆州下手,我的立场会非常尴尬。”
沈珏是真的有心离间她与天子或者说是试探她对天子的态度。
出嫁了的公主本就立场尴尬,公主可以是皇室的眼线是驸马家族与天子之间的屏障,是两边不靠但两边都又防备又拉拢的角色。
沈珏与她摊牌只怕也是想让她被利用的怨气降到最低,毕竟从他口中得知总比从旁的地方得知要稍微好上那么一些。
“其实要多谢你坦诚相告你的诚意本宫明白。”元羲见沈珏脸色不大好决定既往不咎安抚一二。
沈珏听了却是冷笑一声道:“殿下当真明白我的诚意吗?我要娶殿下有的是方法。那些方法或许不入流但是最快也最有保障的法子。明明让我父亲向陛下求亲又麻烦又吃力不讨好变数也最多。但是我还是选择了最笨的法子把真正的决定权交了出去。”
他见元羲一言不发,冷酷地挑破了两人之间最后一层窗户纸:“殿下,你可以拒绝的。只要你当着陛下和我父亲的面说你身具不孕之症,你我之事自然便可揭过。只要你狠得下心说出这个理由,你便不必陷入现在这个境地不是吗?此事未昭告天下,也无人知晓。你可以继续当你逍遥的公主。”
“你不拿出这个理由,是因为你不想失去自己的价值。公主对皇室的价值,第一条便是联姻。一个无法生育的公主,自然无法用于联姻,也必然会让自身价值大打折扣。说到底,殿下虽然百般厌恶成亲联姻,却从没有想过要放弃利用这一点。”
他的语气平和,说话有条不紊条分缕析,却如利刃一般,穿透她构筑的壁垒,直达心中最隐秘最不可与人言之处。
到了这一步,两人算是真的撕破了脸皮。
他果真十分了解她,更清楚地明白她所面临的局势。
元羲听罢他这番长篇大论,微微一愣,抚掌笑道:“沈大人当真能言善辩。然则如今说这些,已没什么意义。静下心来仔细想想,你我这样的身份,婚姻大事皆身不由己,此事本宫已想通,你也不必再纠结。”
沈珏却是不肯轻易揭过此事,摇头道:“殿下此言差矣。所谓身不由己,不过是因为所求太多。若无欲无求,自然逍遥自在。于你我的婚事上,殿下做出了选择,我也做出了选择,这就是我们两个共同选择之后的结果。”
这个人真是……
元羲已是叫自己冷静,也要被他招惹出火气来。她看着他,讽道:“原来你是我选的,我竟是不知道。”
沈珏伸出手捏了茶杯,只觉触手温润,不冷不热刚刚好,他自失一笑,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抬起头来看着元羲道:“我却知道,殿下是我以放弃仕途为代价主动选择的。没有别的借口,我就是想娶殿下。失去了这个机会,我这一生,或许再也得不到殿下了。”
他若娶妻,以元羲的高傲,自不会再对他假以颜色。这是他一生一次的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
那些自己与自己的较劲,感情被她弃如敝履的难堪,在皇权威压和家族责任逼迫下的挣扎,通通被他放到了一边。他看着她,带了些自嘲,带了些叹息,淡淡说道。
“殿下很生气,但是抱歉,事情已然发生,便只能委屈你了。”
说罢他站起身来,微微欠了欠身,而后转身离去。
“站住。”快要走到门口时,身后之人终于开了口。
“殿下还有何事吩咐?”沈珏微微侧过头,问道。
元羲看着自己面前那杯已不再冒热气的茶水,道:“你来时问的那个问题,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了。”
“什么?”
“现在的你,确实有资格做我的盟友。”
沈珏点了点头,难辨喜怒,道:“哦,那下官真是荣幸之至。”
元羲道:“我却看不出你深感荣幸的样子。”
沈珏似乎是笑了笑,道:“今日已说了太多话,想来殿下也已十分疲惫了,若无其他事,下官便告退了。”
见元羲不语,他转过头,迈出了这道门。
廊下挂着风灯,昏黄的灯光笼住了他一瞬,下一瞬,那道身影便转入了无边的夜色中。
是夜,元羲做了好些梦,那些梦光怪陆离无奇不有。其中有一个格外叫她记忆深刻,是她居然成了沈珏养在深宅里的姬妾,失去身份和地位,同旁的以色侍人的女子没有什么不同。梦里她被猫狗一般驯养,成了一个彻底的玩物。最后,她似乎把一支匕首插入了那人的胸膛。
元羲惊叫着从梦中醒来,然后便再也睡不着了。
她睁着眼睛看着帐顶上垂下来的金色流苏,直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