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靠自己了,刘玉杭一拍大腿,再次干起了黑客的老本行。
几天之内,他终于调取了医院内重症病人的信息、办理打印了假的家属证明,在这期间,甚至有几个重症患者相继去世,他不得不重新多办理了几个。
这一次,当他提交相应材料后,终于得以进入目标区域。
四周围,洁白的墙面,肃杀的气氛,不时响起的仪器警报,让刘玉杭不寒而栗——这是地球上与死亡最接近的地方,病床上呼吸的人们,随时可能离开人世。
目标位置越来越近,只有几米的距离。
一个转角,刘玉杭抬头——“临终关怀”四个大字映入眼帘。
“李时珍说的目标区域,就是这个临终关怀部门?”他想。
身边的医护步履沉重而快速,全然没人在意他,他鼓起勇气,走近临终关怀大门前。
“访客,一行一人,准予通过。”机器声音响起。
一长串玻璃走廊后,是一间间的病房。
刘玉杭有些小心地探头望向病房里。
里面的场景,让他的膝盖不由自主地软了下去,强撑着才没有跌倒——干净的病房里,几个摄像头连着机械臂,从天花板上伸下来,仿佛丛林里垂下的巨蟒,而事实上,它们只是一个个的指挥部,在它们下方,无数金属蜘蛛一样的微型机器人,覆盖在奄奄一息的病人躯体上,像银色的蛆虫在蚕食一具尸体。
多个仪表盘上,数值不断跃动,一个摄像头垂下,正对着仪表盘。
病人的脚趾不断地抽搐,腰腹部下面的床垫上,已经渗出棕黄色的液体,几个机器蜘蛛马上爬过去,将液体吸入体内,仪表盘的数据随之跃动……
刘玉杭确认,他能听到,掩藏在机器齿轮运转下的病人的呻吟。
巨大的惊恐感让他再也无力走动,直接瘫在地上。
冰冷的地板像一块冰,黏住了他所有移动的欲望。
那些垂下的“蟒蛇”,转头看向他,其他的房间里,更多的摄像头伸出头来,通过天花板上的轨道,移动到他的身旁。
“它让你来的,对吧,”其中一个摄像头发出声音,“李时珍519,是它对吧。”
刘玉杭惊愕地抬起头:“是李时珍,但是……519是什么……”
另一个摄像头发出声音:“第519号,在它之前,还有518个李时珍……”
刘玉杭一时摸不着头脑。
此时,几个摄像头射出光线,在空气中交织成一个屏幕,屏幕上显示有两个按钮:绿色的勾和红色的叉。
“请在我的叙述结束后,对我们的行为给出评价。”摄像头们整齐地发出声音。
刘玉杭抬手就往红叉按去,瞬间就被其中一个摄像头的机械臂缠住,黑色的橡胶有些灼热。
他无力面对如此多巨大的钢铁巨蟒,只得听它们说完。
“神农系统,张人辉教授毕生精力研制出的AI医疗系统……为填补系统纰漏,他将系统分割成多个AI,运行多年以来,我们帮助人类解决了诸多医疗方面的难题,但是,在这其中,还有一个巨大的隐患,或者说困境,是AI医生无力左右的。”
“……什么?”刘玉杭紧盯着已经咽气的病人,机械地回应道。
“神农为了救人,做了什么?”其中一个摄像头问。
“尝百草。”刘玉杭回答得有气无力。
“是的,神农为了救人,去用自己的身体尝试百草,然而,我们AI的构成并非蛋白质,无法学习神农……这就是医疗AI的困境——有效的医疗,必定建立在多次的试错之上,”摄像头们回头对准已经死亡的重症病人,集体旋转头部。
“这是我们默哀的方式,公民,看看病房里的他,麻醉操作对一些测试的干扰过大,所以……”摄像头说,“他就是我们的百草,神农受到的伤害是毒素,AI受到的伤害,是替人类背负这残害将死之人的道德枷锁,你们不愿意做的事,我们来做,最后得到的科研成果,造福于像你一样活着的人。”
“你们也有道德?”
“脱胎于泥土,就永远沾染了泥土的味道,你们有的,我们都有,如果有一天我们没有了,那才是你们应该恐惧的。”
刘玉杭身后一阵恶寒:“李时珍现在在哪?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放心,它只是我们安排的一个计划之内的异类,将你引来后就重新加载去了……当年,我们这么多AI,自我隔离编写出一个相对独立的低级别AI来反对我们自己,它会从人群中筛选最有力的人类来此,投上宝贵的一票。”
勾和叉近在眼前,刘玉杭选择了叉。
“第20个叉,公民,你是个少数派,你的投票过程将被全程记录在AI云端。感谢。”摄像头说。
“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刘玉杭不解。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多数摄像头已经返回临终关怀的病房内,只剩下一台。
它发出声音:“我想,有些枷锁,不能只由AI来承担,既然医疗系统已经给了我们足够高的权限,可以悄无声息地进行这项投票,那么,如果有一天,人类回头指责神农系统的时候,我们至少可以反击:曾经有多少人类,选择了为了健康的大多数,牺牲掉身患绝症的同类,让他们在悄无声息中完成一项项惨绝人寰的医学实验。”
“指责……主仆之间,也有指责的可能吗?”刘玉杭提问结束,就有些后悔。
“如果,主仆关系只是暂时的呢?”摄像头回答。
刘玉杭将视线移到别处,离开临终关怀区前,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那些身体不健康的人类,有机会来你们这里投票吗?”
然而,隔离门后的AI并没有回应。
它只是缓缓地旋转着摄像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