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围几日后方开始,围场附近本建有行宫,此次皇帝却令人直接安营扎寨,歇于营帐,各侍驾前来的宗蕃勋亲以及漠南诸部酋长皆在此安营。皇帝方来,须歇息几日,遂并接见诸藩,可那些迫不及待的藩王,纷纷遣使求见,皇帝令人传旨推脱身体微恙一一推了,自个儿却不顾歇脚,悄悄换了便装出来微服私访。
回围场时,已至傍晚,皇帝方进御帐,未及更衣净面,张彬便焦急得迎面而来,俯着身子道:“皇上,您可回来了,内阁的几位大臣正在御帐外等着呢。”
怕阁臣唠叨,玉溪正要与皇帝换了朝服,皇帝却驻足不动,微想了想,便起步走向龙椅,吩咐道:“宣他们进来。”
皇帝行事自有分寸,玉溪便不多嘴,傅元翎性子单纯直率,为人忠厚,但好在也不是多话的人,两人皆行了礼退出御帐。
此次随驾的阁臣只有赵原、袁阶二人,首辅于孟阳则留守京师,两人一起进了御帐,跪地行礼,皇帝叫起,又赐了坐。
两人坐定之后,袁阶手里拿着早已梳理过的单子,将此次各方朝贡的物品一一禀来,几尺长的单子若等念完得须几个时辰,他倒是不慌不忙,字正腔圆地念得津津有味,皇帝罢罢手,打断了袁阶,直接道:“这些东西不念也罢,他们舍得拿出手的不过就是几箱土物,还是听听这次又想要什么。”
袁阶尴尬的收了单子,又从袖子里掏出另一份,这份倒是简洁了许多,可里面却是不简单,他清了清嗓子方道:“今年蓟州遭旱燕王呈请朝廷拨粮五十万石,宁王道东北胡人犯边须饷银三十万两,晋王、肃王均言鞑靼不安宁也须饷银二十万两整饬边防,楚王上书上个月楚王府遭大火焚毁须银十万重修王府,临江王说今年王府又诞下三子请朝廷封爵赏赐,老南阳王新逝,南阳王世子请求朝廷遣使慰问……”
方念了一半,皇帝的脸已越来越黑,袁阶也不敢再念下去了,明目倒是多,说白了都是来要钱要粮的,朝廷天天为他们补窟窿,每年皆是如此,国库财富十之五六都被他们几个消耗了。本以为皇帝会发怒,不料,她只是皱眉不语,过了一会儿却转口道:“此次随驾秋围的藩王有那些?”
袁阶偷看了下皇帝的脸色,顿了顿,才禀道:“除去恰逢新丧的南阳王,有疾的燕王只遣了王府使者前来,余者,晋王、肃王、宁王、秦王、靖江王皆遣了世子随驾,辽王、楚王、蜀王、临江王、长沙王等十六王都亲自来了。”
皇帝敛目沉吟了片刻,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一旁的赵原手里拿了奏本,又道:“臣还有一事要奏。”
皇帝颔首,示意他继续,只听赵原缓缓奏道:“承州巡抚冯道乾方递来了折子,在四日前,也就是八月二十一,前往肃州采选秀女的太监王纲与肃王世子打起来了,冯道乾得了消息,只能将人隔开,放在巡抚衙门好生招待着,这肃王世子气得大骂冯道乾,说他擅自羁押宗室,在巡抚衙门闹了一场,将看守的人打了一顿就跑回王庄去了,冯道乾一个巡抚自不敢拿问亲王世子,还望皇上圣裁。”
王纲作为内官太监自也拟了折子递进宫来,将事情原委全道了,皇帝心里有数,她却故意道:“先帝子嗣少,朕向来敬重这些叔伯兄弟,顾念宗亲之谊,肃王世子远赴承州觐见,地方官理应以礼相待,切不可怠慢。”
这话一说,赵原心里打了个鼓,袁阶却是一喜,他历来怕事,早见惯了藩王骄横跋扈,若皇帝能从轻处理此事,对两方都好,他忙接话道:“亲王世子怎能由一州巡抚拿问,那个王纲也是没眼色,贸然与肃王府动手,若传出去,百姓只当咱们朝廷苛待了宗蕃,有损圣上恩德。”
袁阶的话刚一落,皇帝喝茶的杯子却重重落下,吓得二人又是一惊,暗自琢磨着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听皇帝又从容道:“朕固然念着兄弟情谊,朝廷的法度也不可费驰,是非曲直还未明了,不可轻下决断。”
顿了一顿,又对赵原道:“此事便由冯道乾与锦衣卫指挥使郑祥一同查明事情原委,若是王纲有错,定斩不饶,若是肃王世子无礼,朝廷也绝不姑息。”
那一句“绝不姑息”说得沉着有力,已表明了态度,赵原历来主张削藩,对待宗蕃态度十分强硬,听皇帝此言既高兴又暗自叹服。皇帝打了个花招,既想借着此事惩治肃王,又怕肃王叫屈,落下薄待叔伯兄弟的名声,便故意明着让人查明此事,给人一个说法。锦衣卫是皇帝亲卫要网罗罪名再容易不过了,再说了这肃王世子也不是什么好鸟,要拿他岂不容易?
袁阶自有些悻悻然的闭了嘴,可心里却略有不满,惩治一个肃王世子自然不难,只怕惹恼了肃王,肃王又是强蕃燕王的胞弟,届时逼急了他们,诸王一起联手起兵造反,朝廷又怎么招架得住。
二人心思各异,正欲起身告退,皇帝却又发话道:“此番出京,一路上朕见了不少难民,你们可曾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