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八字过硬”沐霖说得轻巧,皇帝历来不信神佛之说,自然也是一笑而过,可民间对此极为看重,她儿时却因此背了不少恶名。沐夫人怀上沐霖时,就有算命道士直呼此女八字过硬,克亲克夫,还是莫要生下得好,沐晟气得赶走了那算命的老头,可那年老侯爷沐丰突亡,沐晟仕途不顺,沐夫人八月早产诞下沐霖又逢天下大旱,孩子异常虚弱,不哭不笑,似是痴呆,来人皆说养不活,沐府可谓阴云密布,下人们纷纷在底下议论此女不详,早夭了倒是好事,连带着沐夫人都信了几分。
后有个吃酒的癞头和尚途经沐府,疯疯癫癫地上门就要喜钱,门房赶也赶不走,只得禀了沐晟,沐晟素来乐善好施,令人送了银钱打发,癞头和尚拿了钱也不走,一身酒气地大喊着要见什么仙子,跑去看了尚在襁褓的沐霖,摸着她的头神神叨叨地念了几句咒语,那孩子一下哇得一声,啼哭起来,声音洪亮,不似初生婴儿,随着眼泪落下,外面陡然雷鸣交加,大雨倾盆而下,旱了许久的庄稼总算有救了。
在场之人无不惊异,癞头和尚却笑眯眯道:“□□凡胎怕是承受不住,若留在身边既难养活也会祸害亲族,不如随我修道去罢。”
沐晟身为武将,历来不信佛道,如今也半信半疑起来,可哪里舍得因几句疯言疯语就把孩子送人,癞头和尚也不勉强,送了一串佛珠护持,说可保平安,临行时又嘱托道:“佛珠虽可暂保孩儿平安,可只怕护不了家人,八岁后必得送人。”
沐晟为了孩子安危就依了,千恩万谢的送走了那癞头和尚,将佛珠戴上后,沐霖的身子果渐好转。因是早产儿,沐霖自小身子骨弱,后来随着父兄学了几招强身健体的招式,身子这才好起来。果如癞头和尚所言,沐霖倒是平安长大,只是沐晟的官运一落再落,由京卫三品指挥使,调赴朔州为一参将,沐夫人身子也不大好,长到八岁,到了癞头和尚所说的离别之日,沐夫人便寻思着将沐霖送去庵里寄养。沐晟哪里肯将女儿送到尼姑庵里受罪,正碰上在朔州游历的大儒李垣,两人为旧友,沐晟忙邀其往家里做客,李垣见了八岁的沐霖,怜爱不已,觉得此女天资异禀,十分难得,便强要收为弟子。沐晟不舍也得答应,总比送去尼姑庵好,此后沐霖就随着李垣四方游学。
自沐霖离家后,沐晟官运好转,从参将升为副将,又升任总兵,手握数万精兵,镇守一方,成为朝廷所倚重的封疆大吏。待沐霖年满十五方归家受及笄礼,次年选秀得朝廷恩旨,特令定远侯之女入京选妃,皆是后话。
其中曲折沐霖自不会道明,皇帝也不多问,只笑着回:“原来这里头还有掌故。”
沐霖莞尔一笑,又随口问道:“还不知公子大名?”
既然对方报了姓名,她也不好藏着掖着,况且平白无故遭人追杀,总该给个说法,皇帝随即扯了个谎,“大名谈不上,唤我程在就行。”
顿了顿,又叹气道:“我出身商贾之家,本想趁着行围来承州跑点生意,却不料被歹人惦记上了,倒是连累姑娘了。”
沐霖将最后一点药汤喂与皇帝,既不惊讶也不追问,“若说连累,你身上的伤都该挨在我身上了。”
见沐霖未多心追问,皇帝顿松了一口气,当其拿起帕子为她擦掉嘴角的残药时,她才惊觉自己不知不觉中喝了一大碗药汤,这要是平日,她必会吐出来。细想一下,沐霖定是故意找了话头,转移神思,好哄她吃药。待察觉苦涩时,药汤已用尽了,皇帝自小忌医忌药,又失血体虚,心里泛起了难受,好在,沐霖随即递来了山楂,用过之后才压下恶心之感。
皇帝不免被这份细心体贴感染,生了几分异样,偷瞧了一眼,只见沐霖面如观音,色若朝霞映雪,又如芙蓉出水,发如春云,眼同秋水,口如朱樱,这样风姿卓然,竟有些看痴了。俄尔又摇头一笑,在宫里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甭说傅后为其纳的怡嫔,身边伺候的玉溪、秀荷都是一等一的样貌,就是底下七七八八的女史,粗使宫女都个个姿色过人,单凭样貌,眼前这女子,似乎也算不得出色。若说知书达礼,宫里的女子更是自小浸淫琴棋书画,样样皆通,也还有玉溪这般知人论世、胸有谋略的,于此她也并无过人之处。
虽是这样想着,可却还是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连皇帝自己也闹不清心里那份不由自主是所谓何故。
绿珠拿了衣物前来,推开门就见皇帝似痴似呆的看着沐霖,倒是沐霖浑然不知地重新包扎胳膊上的伤口。绿珠本对皇帝没什么好印象,如今见其这般觊觎的眼神,心里更觉不快,将衣服放在床边,语气不善地道:“这是干净的衣服,你自个儿换上。”
说完就拉着沐霖出房,沐霖知道绿珠误会了,无从辩解,只得对皇帝歉意的笑笑,无奈得随绿珠走了。
两人一出房,绿珠就气道:“姐姐,这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必是做了坏事招惹了仇家才被人追杀,你救她就算了,留不得她,莫要惹祸上身。”
话音方落,就见沐三神色面露慌张地从外跑来,还未及二人询问,他就忙道:“我刚欲下山,才走了几步就瞧见数百名官兵往山上奔来,带头的还是个绯袍獬豸补子的大官儿,也不知道是来做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