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在即,秀女们都忙着购置行头,以争个彩头,江南杜家绣的绸缎,沁雪斋的胭脂,镶玉阁的金钗步摇,凡是女子私房用物,一时都被抢购一空。
来逛街的绿珠,看那些个世家女子出门都是香车宝马,奴仆成群,偏偏样貌也极好,举止更不必说,就是身边的丫头也都衣着鲜亮,仪态不凡,那一身的装扮都甩她几条街了。人比人气死人,她只能自个儿顾影自怜的叹息了一阵,又乐呵呵地讨价还价的买了一串糖葫芦。
逛累了回府的绿珠,一推开门,就见沐三挥着斧子劈柴,她甚觉无趣,问道:“姐姐呢,这一大早怎么没见个人影儿?”
“在房里呢,用过早膳,把衣服洗洗晒晒,就没再出来了。”
绿珠一听,恼道:“光晒衣服哪儿够,也得晒晒自个儿,闷在屋里,都不知道外头的形势如何!”
说罢,就提步拐进厢房里,一进去就见沐霖坐在窗边的木榻上看着书,连她进来都没察觉。绿珠恼得一把抽走沐霖的书,唤道:“我的好姐姐,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看书呀!”
说完又看了书名,一见《左传》,又抚额叹道:“你一个姑娘家看这做什么,如今要看书也得看这呀。”
案上啪得一声,多了一本书,沐霖低头瞄了一眼,只见上面写着“风月宝鉴”几个大字,愣了片刻,待明白过来了,敛下神色,肃然训道:“这书是从哪里来的?”
沐霖平日和善,没有半分姐姐的威仪,可严肃起来还是颇有气势,绿珠不禁有些心虚,吞吞吐吐道:“买菜送的。”
沐霖端着脸,又问:“买菜还会送书?”
绿珠心知瞒不过,低着头看着脚尖,如实道来,“这是娘亲叫我带来给你看的。”
沐霖恍然大悟,想起初离朔州时,本来与她感情淡薄的沐夫人在前一夜突然唤了她一起睡,她还有些不解,后来才知道,沐夫人是给她说些男女之事。她自八岁就跟着李垣求学,对这些内闱之事自然闻所未闻,一时又急又羞。
说是男女之事,又不仅于此,毕竟进宫要侍奉的是皇帝,更得谨慎柔顺。沐夫人自然悄悄提点了些,如何讨人欢心的法子,可沐霖越听越心凉,最初的羞涩已渐渐淡了。她虽不相信诗词里写的“执之之手,与子偕老”,“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等语,可心里也隐隐期盼着有个一心一意相待之人,普通人都难做到,更何况是帝王,宫里为各自利益、争风吃醋从不乏斗争,情之一字简直痴人说梦话。
这等事,想开了就淡了,沐霖怕绿珠不学好,又问道:“你偷看过没有?”
绿珠坚决摇头,“没有!娘亲交待过这是给你的,不许我看。”
沐霖才不信这丫头这么老实,再次逼问,“到底有没有?”
绿珠小脸一红,低着头,小声回道:“就看了一眼……”
沐霖哭笑不得,正欲出言训斥,却听沐三在外唤道:“小姐,有客人来了。”
她这才作罢。心里不免疑惑,沐家都离京七八年了,谁会来访?起身出了厢房,正欲去正厅接待,才出了房门,就见一着鹅黄襦裙的华服女子立在廊下,光彩照人,笑语盈盈地看着她,来人不是傅衣翎还是谁?
还没等沐霖开口,绿珠就蹦出来,惊叹道:“呀,这位姐姐真好看!”
头一次见面就来了这么一句,沐霖颇有些难为情,低声训道:“珠儿,不得无礼。”
训完了,才对傅衣翎略施了一礼,“舍妹无礼,还请郡主莫要见怪。”
傅衣翎并不知沐霖还有个妹妹,看这年纪也有十二三了,以前也没听说过。但她无意多问,莞尔一笑,“她这是在夸我,我又怎会见怪。”
绿珠似是觅到知音,对傅衣翎连声附和,“还是郡主姐姐好,哪像我姐姐天天端着张夫子脸,张开闭口就是子曰孟曰,真是无趣。”
说完还不忘向沐霖扮了个鬼脸,沐霖脸色愈加尴尬,傅衣翎却被逗得一乐。说实话,时隔多年未见,即便小时候二人关系要好,如今对彼此的秉性却不太了解。只是傅衣翎察觉到,即使再怎么变,沐霖骨子里的诚挚善良依旧如此,这也是她还愿意亲近沐霖的缘故。
她看着一阵红一阵白的沐霖,笑道:“来这么久了,也不请我进去坐坐?”
沐霖忙请傅衣翎入内,绿珠也去烧些茶水待客。二人入内,坐在木榻上,沐霖急着问奏疏的事儿,傅衣翎却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掏出一方锦盒,递上来道:“方才路过一家饰店,里头生意极好,便前去凑了个热闹,顺便买了一枝钗子,倒是与你十分相配。”
沐霖忙推辞道:“无功不受禄,郡主的心意我领了,只是东西实难收下。”
傅衣翎嗔道:“亏你还是读圣贤书的,‘小人喻于利,君子喻于义’,友人之间,礼尚往来,实属平常,还谈什么有功无功。”
这一句话就将沐霖的拒绝堵了回去,她的口才一向好,怎么说都是理,沐霖只好无奈地点头妥协。傅衣翎已打开锦盒,站起身子,“我来帮你戴上。”
沐霖瞥了一眼,镶金嵌红宝石梅花玉钗,微微叹息,这材质、做工怎么也不像在店里顺手一买的东西。傅衣翎已至身前,轻轻将玉簪插入发中,左右端详了一阵,寻即微笑道:“果然好看。”
被人夸赞总是一件令人又喜又羞的事,沐霖表面云淡风轻,耳垂却微红了一阵。好在傅衣翎已转身坐下,并未曾看见,见沐霖不语,以为她着急着奏疏的事,这才回到正题,“那道奏疏倒是想法子呈到御前了,只是下文如何就不甚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