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蕴娇一口一个殿下,态度看上去也挺谦卑温顺,没乱了尊卑,但,池煊还是有受质问之感。
他抬出昨日对皇上和皇后的那套说辞,“退亲之事与你无关,是孤前天晚上做了个征兆不好的怪梦,司天监解梦后,建议孤与父皇遵照梦指示行事,以免撼动江山社稷。”
苏蕴娇白日里听阿爹提过一嘴,是以知道太子口中“征兆不好的怪梦”是什么梦。她自嘲笑了笑,“全长安都知道苏家嫡女没甚能耐,是个实打实的花架子,懒散、娇纵,又任性,哪儿来的能耐撼动江山社稷呢?”她收敛自嘲笑容,“梦本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当不得真,殿下以梦为由退掉与民女的亲事,实在是不足以令人信服。”
她执着追问,“可还有其他理由?”
懒散、娇纵,又任性……池煊抬头认真看苏蕴娇一眼——她倒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池煊便知苏蕴娇不好打发。他挪开放在苏蕴娇面上的视线,“是还有另一个原因——”他冷声冷语道:“孤不喜欢你。”
他说的冷酷又无情,是个姑娘应该都会被伤害到,掩面哭着跑开。池煊想,苏蕴娇自尊心重,又娇纵任性,必然哭得更厉害。
池煊等了会儿,苏蕴娇却丝毫没有受伤的表现,她非但没哭,反而镇定自若地追问他一句,“殿下为何不喜欢民女?”
池煊耐着性子回答,“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有原因。”
苏成哲深知自家妹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他怕蕴娇问得太紧,会惹恼太子,忙小声提醒,“蕴娇,不要再问了。”
苏蕴娇心里有数,她还指望着借太子的势呢,自然不会惹恼太子。她一直在观察太子的表情,他暂时没表露出不耐烦的神情,说明还是愿意与她交谈的。
他也许不喜欢她,却也并非厌恶她至深。
话又说回来了,她执意退亲改嫁四皇子、让太子失尽颜面是上辈子的事儿,这辈子她可什么过分的事情都没来得及做。太子又不是重生之人,没带着上辈子的记忆,怎么可能没来由的厌恶她呢。
思忖须臾,苏蕴娇最后问太子一个问题,“殿下可有喜欢的人?”
池煊闻言下意识皱了下眉头。
喜欢的人?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苏蕴娇姣好的面容上。桃心型的脸蛋上排布着恰到好处的五官,眉眼间的距离像是用木尺子量过似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她长得可谓精致漂亮,偏生气质慵懒,池煊明明是在看她,可看着看着,就想到了母后养的那只波斯猫。
简直和她一模一样。
漆黑的瞳仁覆盖在长睫下,池煊沉声道:“以前有,现在没有。”
苏蕴娇心里霎时扬起希望之帆——现在没有就好。
她扬起嘴唇,自信一笑,“以后会有的。”
池煊没明白她什么意思。
苏蕴娇本想请太子进府坐坐,见太子穿的是不适宜见客的常服,又怕他会在阿爹面前提及她爬墙出府的事情,干脆作罢。
“民女先回去了。”苏蕴娇屈膝告退,顺便叮嘱苏成哲,“外头风大,二哥哥别站在雪地里和太子说太久话,冻坏了身子可不好。”
太子体虚,苏蕴娇既然想嫁他,便得从现在开始关心他的身子。
二哥哥身子也不好。
裹紧藕粉色羊绒斗篷,苏蕴娇顶着风,从正门进入国公府。
守在门内的家丁听见有人敲门,拉开门一看,站在门口的是苏蕴娇,几人吓得眼睛都大了一圈,“大、大姑娘,您怎么在外头!”
池煊听到苏蕴娇小声道:“嘘,别声张。”又凶巴巴威胁那几个家丁,“不许同阿爹说我出去过,否则你们下个月的月例银子各扣一半。”
看不见人,却能想到她张牙舞爪吓唬下人的模样。
苏成哲朝太子抱歉一笑,“让太子见笑了,家妹疏于管教,言行时常出格无状,或许,您退亲是明智之举……”
池煊不置可否。
他出言与苏成哲告别。
装饰考究的马车停在国公府西墙根,池煊快步走向马车,伸手挑开杏黄色车帘,大步跨进车厢:“回宫。”
皇族的马车俨然是个会移动的小房子,里头桌椅俱全,左不过全固定在车厢旁侧,防止马车跑起来摇晃不稳。
驾驶马车的车夫应声而动,池煊卷起垂坠的衣袖,露出一直不动声色藏在衣袖下的手。
饶是此时,他的手仍然在不由自主地发抖。
车厢隔绝了所有来自外界的干扰,池煊咬紧牙关,缓慢而低沉地念出那个人的名字:“苏蕴娇。”
这是他曾经一度藏于心底,而今决意忘记的姓名。
池煊做过一回死人。天御二十年冬,他为了救坠进冰窟窿的苏蕴娇,不顾本就感染风寒的身子,纵身跳入冰冷辟谷的湖水中,使得风寒加重,久治不愈,拖成了痨病。
苏蕴娇获救后非但没有感谢他,甚至糊涂至极、恩将仇报,爱上了他的四弟。她宁愿与苏家断绝关系,也要悔了与他之间的婚约。
她不愿做太子妃,扭头去做了他的四弟媳妇,让他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那几年,任谁提到太子,都要顺嘴提一下此事,不知多少人背地里暗暗笑他。
他的病因此一直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