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中的贵女多有缠足的习惯,打六岁起便用布条子勒住脚,硬生生勒成“三寸金莲”。苏蕴娇是个例外,她自小未缠足,任由双脚生长,是以脚伸出来比长安每个贵女都长一截。
苏蕴娇生来不知“自卑”二字如何书写,她从来没因这双脚自卑过,反而十分庆幸欢喜。别的贵女受小脚连累,走不得快路,她行动如风从不受限。
之所以绷不住,是想到了苏家落魄后常有人拿不缠足揶揄她,还有,四皇子也拿此事折辱过她。
都忍到这份上了,此时绷不住岂非前功尽弃。苏蕴娇撇撇嘴,干脆将戏演到底,哭得泪雨滂沱,我见犹怜,“呜呜呜,太子无故退亲,蕴娇本就悲痛欲绝、颜面无光,现如今县主还这般出言羞辱,我活着还有甚意思。”眼角余光偷偷转向墙角,她伸手掩面,痛哭离去,“蕴娇这便去投河,干脆死了算事,一了百了~”
苏锦华只是想拱火让苏蕴娇难堪罢了,可没想到这个一向厚脸皮的嫡姐会说出投河的话,她怕事情闹大,忙追着苏蕴娇离去,“长姐!”
揩泪的丝质手帕飘在风中,久久才落地。池煊望着地面上格外醒目的手帕,冷声吩咐随行的侍从,“敬忠,叫两个人跟紧苏家大姑娘,别被她知晓,也别让她出事。”
敬忠闻言怔了怔,“殿下,几年前您之前不是吩咐过,让咱们不要在您面前提苏家大姑娘,也不要管她的事情么,为何今日……”
池煊寒着脸打断敬忠的话,“多嘴,速去。”
敬忠不敢多言,忙找人偷摸跟在苏家大姑娘后头。
见国公府两位姑娘先后离开,城阳县主身侧的侍女凑到主子身旁,谨慎道:“县主,苏家大姑娘是哭着走的,还说要投河,会不会真出什么事啊?她爹到底是开国公呢。”
刘嘉钰轻哼一声,满眼不屑,“你忧心这个做甚。她爹虽是开国公,却是个外姓的,在朝中无实权,也没甚能耐,除了皇上,谁看重他。”
那侍女宽心道:“倒也是。”
刘嘉钰掸掸衣裳上的脏东西,笑容轻蔑道:“她从前不是很意气风发么,被太子退亲这事儿丢死人了,除非今天她淹死了,要是死不了,往后见她一次我便提一次这事儿。”
池煊仍立在墙边,暂时没有离去,城阳和侍女的对话传入耳中,他越听眸色越幽暗,周身散发出源源不断的寒气。
池煊今天是微服出巡,穿的衣裳较为贴近普通贵族,是身肃穆的黑衣。好几个路过的人被他身上散发的寒气吓到了,误以为他是杀手,忙远远绕开,宁愿多走几步路也不从他身旁经过。
从下定决心退婚那日起,池煊就料到长安城不会安宁,百姓总要议论个十天半月。
父皇前几日让他无事时多到坊间走动,体察民情,他穿行于各条巷陌中,听多了各种不着边际的议论,甚至连苏蕴娇与外人私通身怀有孕这种荒唐话都有人说。
池煊想了想,若让他和苏蕴娇同台比惨,综合各方因素,还是他更惨一些。
民间的话再难听,始终是谣传,过段时日便会散去。苏蕴娇长得又不难看,终归会有男子糊涂油蒙心,贪恋她的姿色娶她过门的。
风波只在当下。
而上辈子,他却是实打实的戴了顶绿帽子,全长安都知道,太子未过门的妃子喜欢上了太子的四弟,且他们俩真的成亲了,铁证如山,不是谣言,民间的议论永远不会散去。
池煊劝自己心安理得些。
不管苏蕴娇。
他总觉得苏蕴娇不会真的投河,那人……惜命,八成只是想吓唬吓唬城阳。
他还怀疑苏蕴娇看到他了,她今天哭得不真诚,颇为造作,像是演戏一般。
又一想,苏蕴娇眼里从来没有他的。
上辈子他用心创造了许多与她见面的机会,她执意退亲时却道,“民女与殿下不过仅见过寥寥几面,屈指可数,委实没有感情可言”。
八成今天也没看到他。
心头涌上一股烦躁感,池煊抿紧樱色薄唇,结束这一日的体察民情,提前回东宫处理朝务。
长街上发生的事儿不知怎的传得飞快,到傍晚,不少长安百姓都晓得城阳县主与前太子妃苏蕴娇当街起争执,前者气得后者哭着要去投河。
世人终归是同情弱者的,苏蕴娇的眼泪很有用,外界的议论一下子变了风向,百姓们开始以唇舌讨伐起咄咄逼人的城阳县主。
忠勇侯也从家奴口中知晓了此事,他特意把城阳县主叫到身边,厉声数落她一顿,“苏国公的出身再怎么低,那也是跟圣人出生入死过的,圣人看重他,哪怕我们心里再瞧不上他,也得装作看得起。嘉钰,你上赶着说那些落井下石的话,要是被有心之人传到圣人耳中,他会怎么看我们?”
城阳县主攥着衣角,老老实实听完忠勇侯的训斥,没有还嘴。
从忠勇侯房中出来,城阳县主当即叫人去寻苏蕴娇,倒不是怕苏蕴娇真投河,而是怕不能第一时间得知苏蕴娇淹死的信息,无法抒解被父亲说教的怨气。
去寻苏蕴娇的人傍晚才回来,城阳县主忙问,“怎么样,苏蕴娇到底投河没?死了吗?死透了吗?”
那人如实汇报,“回县主,苏家大姑娘没有投河。奴才一直跟着她,看见她在琦玉河旁嗑了会儿瓜子;又去碎玉河喂了会儿鱼;还到织玉河凿了会儿冰窟窿。末了可能是饿了,慢悠悠回了国公府,到现在都没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