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善言辞的李常郡与她推心置腹分析时局,本就是怪事。
日光照在男人的铁面上,阎罗图纹一瞬间闪过刺目的光。
李常郡再开口时,并没有解释自己闲谈的初衷,反倒说起了不相干的事:“那日被捉住的黑衣探子虽然饮毒自尽了,但有一事却有些稀奇。”
“何事稀奇?”宋如君急道。
“有一人身上揣着个刻字胡桃。”
“胡桃?”
“传闻嗣王手下四十八亲信,个个身怀绝技,彼此却互不知晓,相认的信物便是刻字胡桃。黑衣人身上搜出的那枚我找名匠细看过了,手艺确实是出自宫中。”
宋如君只觉头皮像被针刺,阵阵发麻。
其实那日看到杀害张左中的架势如此之大,她已隐隐有预感,此事并不简单。
但竟能牵扯到贵为圣上胞弟的嗣王……
“我说了这么多,不知如君先生可否也与我交个底,讲讲你与嗣王的渊源?”
宋如君思寻了一番,把父亲被人陷害一事,掐头去尾讲了出来。
“只不过,张左中业已还乡,我想不通杀他有何用。”
“嗣王的人能混进幽州,看来与范阳节度使也脱不了干系。”李常郡喃喃自语。
事态更加交错起来。
宋如君想的头痛欲裂。
她明知可能性很小,还是隐隐含着一丝希望问道:“将军南征北战多年,不知可曾知晓四年前安西流沙丘一役?”
李常郡沉思片刻,摇了头。
宋如君略微有些灰心。是啊,他打了那么多仗,肯定记不清了。
让自己家门塌下来的天大战役,在旁人眼里看来,不过是听都没听过的小小交火。
“还望先生节哀。”李常郡顿了顿,沉声道,“实不相瞒,我有心助你一臂之力,寻出杀你父亲的真凶,探出幕后隐秘。”
这句话像是落进缸里的石头,溅出一地水花。
宋如君一愣,转脸看向李常郡。
才发现在大亮的天光里,他的瞳仁是浅得出奇的琥珀色。
竟跟西域的变种猫眼石似的。
“我何德何能,敢承将军这么大的恩情?”
“先前说要下聘于你,并不是给自己添麻烦,此话当真。”李常郡又说回到下聘一事,只谈话的气氛远不如来时那般轻松,“如君先生觉着是在求我,殊不知我也需要你的帮助。”
他微微一笑,续道:“我不喜欢说话绕圈,就直接了当讲了。那日发现嗣王派死士刺杀如君先生,我便觉得你我之间缘分不浅。实不相瞒,我与那嗣王有些过节。哪怕多握他一个把柄在手,与我而言也是有利的。”
宋如君觉得自己一个不小心,被卷进了深不可测的泥潭里。
这泥潭里伸出手,还在拼命把她往下拽。
“家父前些日子送信来,此番回京定要为我谋一门亲事。而信中诸多人选,想来最可能的便是嗣王之女,段武成的胞妹段文燕。”
等等,李常郡与嗣王有过节,他老子还给他寻这门亲事?
这不是火上浇油么。
传言河西节度使老年得子,五十了才生出这么一个宝贝儿子。
这么一个心肝疙瘩,含在嘴里都怕化了,难道爹和儿子之间还有龌龊不成?
宋如君嗅出不对劲,觉得自己还是别掺和高门贵事了。
“我也有心偿将军恩情,只是将军所说之事,我当真是能力所限,办不到啊。”
“如君先生何须自谦。单就这排戏演戏的功夫,我就未曾见过有第二人如此出色。”李常郡话里不乏揶揄。
他继续循循善诱:“既然先生有意请我看戏,我便借势下聘。我助你寻仇,找出嗣王把柄。你替我挡亲,断了父亲的心思。你我二人通力协作,如何?”
“我若是不从呢?”
李常郡笑笑,从腰间抽出配剑,利器在灼灼烈日下闪着寒光。他开了口,仿佛小事一桩:“既然交了心却没谈妥,那恐怕你我二人之间,只有一人能活着回去了。”
身后是万丈悬崖,眼前是削铁如泥的兵器。
打第一面见到李常郡起,宋如君便觉得这是个生死局。
如今看起来,是真的言中了。
她叹了口气,再抬脸时,已是笑意盈盈:“全听郎君吩咐。”
***
赵恒眼见着宋如君被李常郡抱走,一颗心直通通坠下去。
他想去追,但段武成都被拦住,他又能如何?
嫉妒与愤恨像滔天的浪拍打上来。他只觉得气血上涌,眼前一阵阵发黑。
此时堂中已是一团混乱。呼和声,叫骂声交叠在一起,不堪入耳。
赵恒没多做停留,转身往这几日住的厢房挪去。只是才靠近院落,他就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房门未合,隐约有异香飘出。
赵恒心念一转,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堪堪停住脚步,想要逃离此处。
门却自己开了。
两个身着暗纹柘蚕丝衣的垂鬓虬须汉正立在房中。
一见赵恒的面,二人双手叠握拜倒,口中齐呼:“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