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逐渐拉开帷幕,坐在鹤太会馆里冷眼看往来人群的纪临像个装饰品,可他偏偏又有令人无法忽视的外貌,所以时不时还能招来侍者们“十八线小演员果然无法强融进上层圈子”的怜悯目光。
这会馆从外面看是座小洋楼,墙上的的玫瑰花窗更是绚丽无比,可是院子里是矮树碎石的日式枯山水,名字又一百度大转弯从格调上手来个新中式,最后就有了现在这种四不像的产物,一看就是那种用来附庸风雅的场所。
纪临对这种场合向来是兴致缺缺的。
以前还有纪哲这块挡箭牌,各种应酬找不到他,纪临自然是乐得清闲。不过这几天纪父纪母还有大姐集体回国,纪临免不了总得被提点着,所以就有了现在这么一出。
他在家换正装的时候就不情不愿,莫名有点像古代那种被打扮打扮然后强行塞进花轿嫁人的大家闺秀。
不过好在他头发不像薛滨那样接受过艺术熏陶,纯黑的发色散在额前就衬得他肤色格外冷白。何况他平日里三教九流都有接触,所以气质方面格外拿捏得住,丝毫不输他老哥纪哲,所以今天整体上还不算是掉链子。
不过既定的计划一完成,他立即找借口溜号,在一个没人的角落歪歪斜斜地倚着凳子等结束。身上的西服更是在他被父母带着认完某几位长辈之后就彻底失去了正装功效,衬衫正敞着领口的扣子,外套也仅仅挂在他肩上。
不过衣服总归看人穿,就凭纪临恣意的样子,他硬生生把随意穿出了一种洒脱风格,哪怕待在没人的地方还能引来拨搭讪的名媛。
没过多久,纪哲也端着酒杯循着跟了过来:“挺会偷闲?”
纪临百无聊赖地抬眼一瞥:“这是你最如鱼得水的地方,我待着就窒息。”
“我最烦来这种地方,纪总又不是不知道。”
“反正只要是个能跟着爸妈叫人的生物就行,下次你们带个鹦鹉不好吗?”
纪哲脸上表情没什么大的变化,但眼中还是能看出几分笑意,他自顾自坐在纪临身边:“你也就在能把我脑仁吵炸的赛车场里觉得浑身舒畅。”
“别抱怨了,我还能叫你白来?”
“那天你不是叫阿姨帮你打听高家的事吗?你还想不想听?”
纪临一怔,端着杯子的手指下意识紧了紧,散漫的视线也显而易见地汇聚起来。
“怎么?有结果?”
纪哲意味深长地抿着唇角小幅度点下头,视线却始终萦绕在远处交谈甚欢的人群舍恩尚。
“你猜的没错,有料。”
“高太太长期停留在国外的确不是因为看病。”
纪哲表情颇显沉重,他微微晃动着手里的酒杯,看着冰块和液体的混合物透过杯壁,在地面上留下玫瑰花窗一般的琥珀色图案流转不停。
与此同时,他用一种格外平静的声线补充道:“她其实是在国外戒毒,效果暂且不论,据说舒适性要好一些。”
其实戒不戒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家丑不能外扬出去。
“高文斌确实又有能力又有魄力,他是个优秀的商人。”纪哲语气温吞,对谈论对象更是不吝赞美。
高氏作为新型材料的中坚力量,在无形中推动了方方面面的科技发展,打破壁垒把国内的制造水准拉上了一个台阶,还不断拉动经济为社会创造无数就业岗位。
但是一个集团想要白手起家,需要的不仅仅是独到的技术和过人的魄力,还要有机遇和无限的精力。
“不过人的精力总归是有限的,如果把心血和激情全部都倾注在产业里,对家人和其他事肯定会有所亏欠,这是逃不开的规律。”纪哲继续陈述,“显然,高文斌没选后面的那一项,而且恐怕是一点都没有。”
人们看待成功人士的时候,往往只会注意加诸在他们身上的荣光,关注他们得到了什么,然后再把艳羡和崇拜的目光悉数投撒给他们。很少有人会绕去他们身后看一看,那条名为“成功”的路上,这些人是踩着什么才能登顶高处,他们失去的又是些什么。
纪哲哂笑道:“不管物质还是精神,人活着总得有点依赖不是?”
长期处于冷落和压抑状态下的高太太也就自然而然地倒向了她的“精神伊甸园”,然后沉溺于其中一发不可收拾。
当高文斌发现异常的时候,事情早已经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当高太太健康,优雅的时候,她是高氏的点缀,而如今,染上毒瘾的高太太只能成为白色功名簿上的泥点子。所以才会有她被送去国外戒毒的后续,而高家对外只说是太太身体不好出国看病。
如果不是因为高氏财务困难,解雇了一大片照顾贴身生活的保姆司机,外加纪临刻意找人打听,这个秘密应该还可以隐瞒更久甚至直到永远。
纪临嗤笑一声,撩起视线看向窗外:“难怪……”
难怪高文斌会锁门,会拒绝白天的试探,甚至连聊起家人的时候都一脸隐晦。
反正错的是高太太吸毒,是高呈雅不学无术,是他们不能在合适的时间和场合为高文斌锦上添花,回避这些“污点”是一位成功人士的理所当然的矜持。
纪哲看着宴会上来来往往的人群,笑着啜下一口酒:“今天薛叔叔也在,打过招呼了吧。”
“不想留在这等下就先回,我让司机送你,爸妈那我来交待。”
纪临顿时如临大赦,立时起身要走,转眼就看到一撮熟悉的紫毛晃到了眼前。
“天呐,我这是见到了谁?”薛滨笑嘻嘻地凑上来。
纪哲见状也不做久留,起身朝薛滨客气又疏离地笑笑:“你们聊,我就不掺和了。”
薛滨伸出两根手指搭在额角边上,自以为帅地敬个礼,绕着舌头大喇喇道:“谢谢哲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