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被狂风吹得七零八落的树林间,不知何时升腾起一团巨大的、会挪动的阴影。
谢眠定神一看,才发现原来是数不清的鸟,大小不一各种各样,扑腾着从林间涌出,飞在半空,聚成乌泱泱一片,密密麻麻的像黑云压山,颇为壮观。
四周一下子阴沉灰暗下来。
天界讲究秩序,谢眠很少能看见这么轰动的场面,眼睛都看直了,害怕的泪水险些从嘴角流出来。
他舔了舔嘴唇,视线从一只肥硕的山雀身上飘去了另一只健壮的斑鸠身上,仿佛看见了一席色香味俱全的全鸟宴,忍不住发出了心动的声音:“好丰盛……富。”
下一刻全鸟宴气势汹汹地朝他扑来,谢眠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
山林里妖气冲天,混乱一片。
这鸟群里有普通鸟类,也有修成了妖的。
普通的鸟好糊弄,谢眠随手掐几个幻术丢过去,就能骗得它们原地打转,可那些修成妖的就难糊弄了,它们能看破谢眠的幻术,拐个弯又轻易追上来。
谢眠跑得气喘吁吁,不时回身戳一指头,弹几道利风。
奈何刚刚还破结界如戳蛋壳的手指,此时睡着了似的,弹出来的利风除了能削掉几根鸟毛、惹得一众鸟妖越发暴怒,再没别的用处。
小赤鸟没离开,一直跟在他身侧飞着,长长的尾羽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度。
谢眠眼尾扫见这道赤影,不知怎么的,心里一动。
有什么似曾相识的画面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快得让他难以捉住,谢眠猛然停住脚步。
小赤鸟收势不及,往前冲了一丈距离才停下,又转身飞回来,在谢眠身边转圈。
见谢眠不跑了,它焦急地催促了两声。
谢眠脚下一动不动,胸膛起伏不定。他额头沁了层薄汗,鬓边湿漉漉的,视线落在小赤鸟身上,停顿片刻,忽然说:“我不跑了,没意思。你要跑赶紧跑吧。”
小赤鸟豆大的眼睛里浮现不解。
谢眠回身,看身后不远处鸟群轰隆隆地追来,眼底渐渐流露出清洌的光,他下巴一抬,干脆利落道:“我要打架。”
小赤鸟呆住了。
谢眠却不管它的怔楞。不知为何,他在说出这四个字时,心里油然而生一股自信。
明明方才还对这群鸟妖束手无策,可此时他却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似乎有股神秘的力量在缓慢苏醒,天地灵气接连不断地流入他体内,唤醒了被压制许久的本性。
——他能打得过。
这个念头越发清晰。
谢眠抬起手,淡淡的灵气在指尖氤氲成团,他似有所悟,眼底越发明亮,瞧见一只凶猛的隼妖就快要追上来了,他五指蓦地收拢,将那灵气团捏碎——
霎时间无数灵气丝线迸发而出,又快又准地缠上了隼妖的身体,将它狠狠地甩了出去!
那鹰隼成妖数十年,双翅张开时足有一丈宽,鸟喙如锥利爪如刃,算是鸟群里数一数二的厉害鸟了,此刻毫无抵抗地被甩出去,撞飞了许多鸟,砰的一声巨响,在地上砸出一个巨大深坑,尘土飞扬。
它头朝下,撅着尾巴挣扎了半天,都没能爬出来。
鸟群被吓了一跳,追势稍缓,围在鹰隼附近,犹犹豫豫。
谢眠若有所思地捻了捻手指,心头那点儿朦胧感悟越发通透,他趁热打铁,又接连捏出了几个灵气团,只挑大块头的鸟妖砸过去。
情势陡然逆转。
刚刚还追得气势汹汹的鸟群此时乱成一片,一边吱哇乱叫,一边四处乱窜,慌乱不已。
谢眠手感上来,兴致一起,干脆两只手一起,左一个团右一个团,一砸一个准,没过多久地上便多了数十个深坑,每个坑里都栽着鸟,无一落空。
小赤鸟原本还很担忧,见状也兴奋起来,跟在谢眠身后飞来飞去,看着哪个坑里的鸟快爬起来了,赶紧飞过去乐颠颠地来一尾巴,啪的又将它们砸回去。
谢眠这突如其来的神勇持续了足足两刻钟,遍地鸟坑。
他砸上了头,有些停不住手,耳边除了嘈杂鸟叫声,隐隐约约的好像还有海潮翻涌拍上礁石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谢眠有短暂失神,下意识去追寻这声音从何而来,没能找到,那海潮声稍纵即逝,而他手里的灵气团也随之消散。
他回神,掐了掐诀,召出来一缕风,飘飘悠悠地吹出去,卷起了一片落叶,打了个旋,又慢腾腾地落下。
刚刚那种玄妙的感悟消失殆尽,谢眠试了几次都没能再召出灵气团。
他这边没了动静,那些鸟妖担惊受怕扑腾了一会,见没鸟挨打了,互相试探地望了望,又磨磨唧唧地飞回来,蠢蠢欲动。
谢眠镇定自若丝毫不慌,他清喝一声,挥袖召出一大团白雾,往前踏了一步,作势要往鸟群中砸。
这白雾看起来比方才的灵气团更大,那些鸟妖不知他在弄什么,被他唬了一跳,心理阴影犹在,齐刷刷地往后飞了半丈。
下一瞬谢眠松手,那白雾膨胀成一朵云,他伸手抓起小赤鸟,轻松一跃,跃上云朵,召来一阵风,吹着上了天。
亏得四周树木倒塌的差不多了,露出一大块空地,才给了谢眠起飞的空间。
他摇摇晃晃飞到半空,见那群鸟妖发现被骗,气愤恼怒地追来,忙不迭从袖里乾坤摸出一把大蒲扇,信手一扇。
这大蒲扇是风师所赠,谢眠以前没用过,错估了它的本事,一扇召来狂风对地吹,吹得这朵云弹簧似的冲上半空。
谢眠没防备,身子一仰差点栽倒,堪堪站稳,再低头去看时,已离山头老远,那些鸟妖都成了无数黑点,渐渐看不见。
他舒了口气,一撩衣摆盘膝坐下,也没留意到系在腰上的一双对玉垂落下来,吊在了云边,被风吹了吹,竟脱落了一半,无声无息地掉下去了。
小赤鸟也歪歪倒倒地翻身坐起,它刚刚被谢眠扔了个倒栽葱,云朵又软,它尾羽又长身子又圆,翻了半天才翻过来。
一坐稳就觉得眼前一暗肚子一暖,一只和它差不多大的灰山雀被怼了过来,和它肚皮贴肚皮。
小赤鸟吓了一跳,本能地一蹬脚,将那小山雀踹开,小山雀看起来比它更害怕,被踹疼了也不敢吭声,委委屈屈地团在原地,两只豆子眼很呆滞。
小赤鸟见它身上没妖气,心知是普通山雀,放下心来,抬头看谢眠,困惑地叫了声。
——怎么会有只山雀?
谢眠正拿捏着风师的蒲扇,东扇一下西扇一下调整方向,猜到了它的意思,随口道:“它自己撞上来的,不抓白不抓……”
云朵被风吹得颠簸了一下,谢眠赶紧又往扇了一下稳住,才慢吞吞地低头看来,顺便补完下一句:“……好事成双,一锅放俩嘛。”
小赤鸟:“……”
它觉得谢眠看过来的视线像在看两只烤鸟,顿时浑身发僵,一动不敢动。
那山雀倒是个没知没觉的,听不懂人言,小眼睛转了一圈之后发现只有小赤鸟和它长得最像,又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期期艾艾地叫了声“啾”。
小赤鸟与它对望,竟莫名生出一点同病相怜的感情,于是也就任由对方挨过来,没有再踹开了。
*
一人两鸟坐着云,飞过了千里万里。
直到夕阳西斜,余晖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