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星君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晏陵并未留意,他鲜少有这般失神到失态的时候。
厚薄不一的话本堆满了书案,蔚为壮观,粗略一看得有百十来本,都是司命星君热情推荐倾情相送——对此司命星君表示他可真是个善良的臣下,要知道他的手抄话本那可是风靡天界、千金难求!
晏陵看着这些话本山。
他没看过这些话本,凭他的性子不可能主动看这些东西……但是有人喜欢看。
他便也曾费心地去四处收集。
怀里有什么动了动,片刻后钻了出来,是一枚小鱼玉佩,正是谢眠遗失的另一半。
刻着谢眠名字的另一半。
那小鱼玉佩自被晏陵捡到后一直安静着,这会儿倒是活跃起来,朦胧光芒柔和了玉佩边缘,它仿佛成了一尾真的鱼,在晏陵面前游动了一会,尔后一头扎进了话本堆。
好几本话本被它撞得滑到下来,晏陵伸手接住。
当真是物似主人。
晏陵看着埋在话本堆里打滚、满身写满开心的小鱼玉佩,神色渐渐柔和几分。
这双对玉,他在合籍时才送给谢眠,可实际上他早在数百年前就已准备好。
八百年前,晏陵从凡间历生死劫回来时,因着身上凶煞之气太重,一时无法收敛,在昆仑山上停留了数年。
昆仑山上终年云雾缭绕,各种生灵惧他气势不敢靠近,于是在那数年光阴里,晏陵孤身独居,日复一日,除了偶尔来送公务的小仙官,他连个说话的对象都没有。
直到某一日他于清泉下沐浴,刚下了水,衣衫半脱,忽然听见身后不远处流水声似有古怪,于是头也不回衣袖一甩。
灵气如刃,激起水花四溅,一尾巴掌大的赤色小鱼从水流中弓身弹起,径直朝岸上落去,快要落地时微红光芒一闪,小红鱼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修长纤细的人影。
晏陵神情冷淡地披上衣衫,回头时只见一只人身鱼尾的赤鲛懒洋洋地坐在岸边,容貌昳丽似少年,眼尾覆着大片淡红鱼鳞,一双耳朵微弯带尖,像白里透红的鱼鳍。
见晏陵望来,鲛人少年扬起漂亮精致的鱼尾,撩起一串儿水花,笑吟吟道:“来和我打一架吗?”
他声音清澈洌然,隐约带着三分撩人,从人耳朵里钻进去,轻而易举就能勾了人的心——这是鲛人与生俱来的本事。
然而晏陵道法无情,一颗心被封在万里冰墙之中,将这点儿撩人隔在万里之外,他只望了赤鲛一眼,眼底无波无澜,像看了团空气,冷冷淡淡地收回视线,转身离去。
他停滞昆仑,本就是为了收敛渡劫后过于激荡的煞气,怎么可能再去打架,引得灵力动荡前功尽弃。
但是赤鲛会放过他吗?
显然不会。
赤鲛一族天生好战,这个自天地混沌分离后便应运而生的种族,美起来是惊心动魄,打起来是惊天动地。
眼前这尾赤鲛显然是好战分子中的翘楚。
他第一次尝到被拒绝的滋味,见晏陵不搭理他,剔透明亮的眸子眨了眨,下一瞬鱼尾击水他凌空跃起,径直朝晏陵扑去!
灵气翻滚,似有海潮声从四面八方而来,无形的水气将晏陵困在其中,赤鲛跃至晏陵面前,鱼尾巴一撩水面,水珠子溅起湿了晏陵满身,他毫不在意也不心虚:“你别走啊!”
……反正最后还是打起来了。
那一架打得整座昆仑山都在震颤,把昆仑山方圆百里的小地仙们都吓傻了,齐溜溜地聚在一起,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胆战心惊地直怀疑是不是天界要塌陷了。
昆仑山巅接连的天界天门处,守门的小仙官也被震了个倒栽葱,察觉灵气冲天道道如刃,根本不敢凑近去看,连滚带爬地禀告上头。
然而上头闻讯匆匆过来,察觉到这是帝君灵气,同样怂如鹌鹑不敢乱动。
……开玩笑,帝君在和人打架,他们上去送人头吗???
不过说来,这都打了三四天了,谁这般厉害,能和帝君打得不分上下?
众仙面面相觑,一边怂一边蹲在天门边吃瓜八卦,既害怕又快乐。
如此又过几日,昆仑山的动静终于停了。
第七天快结束的时候,胜负定了。
毫无疑问,晏陵赢了。
不过这也足够让晏陵惊讶。
晏陵活了万余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旗鼓相当的对手,骨骼纤细的少年滑溜的像一尾鱼……好吧本来就是鱼。晏陵好几次将这尾鱼捉住了,又被他从掌心里溜走。
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晏陵才将这尾鱼制服。
一人一鱼都是狼狈。
晏陵单膝跪地,将赤鲛死死压在身下,扣住对方纤细的手腕,他微微喘息着,鲜血从他锁骨处流出,那儿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鱼尾巴割的,再偏一点他就头身分家了。
而那尾赤鲛也没好到哪里去,漂亮的鱼尾上被掀了好几片鱼鳞,垂落泉中时鲜血将泉水都染红了,胸膛也落了几道伤痕,横七竖八的——他没穿上衣,皮肤又光洁如瓷,这伤痕看起来极为狰狞。
赤鲛犹自挣扎,晏陵稳稳扣着他的手腕,压在颈侧,不让他逃脱,垂眸看见他胸膛上的伤痕时,不知为何心头微动,觉得有些刺眼。
……伤得这么严重么?
血腥气涌入鼻端,激起晏陵压制许久的煞气,生死劫的余威非同小可,短短三年五载间,连他也无法彻底消除。
只可惜和赤鲛打了这一架,数年来的忍耐尽数白费,晏陵微微闭眼,竭力隐忍。
那赤鲛见他分神,狡黠一笑,手腕用力一转一抽,正要趁机脱身,眼前一黑。
——没溜成。
晏陵像是猜到了他的动作,眼皮都没睁,单手扣住他手腕,转而飞快脱了自己的外跑,将他兜头一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