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原城?!”苏南秧猛地抬眸,定定攫住褚桓的双眼,沉声问道:“为何让我一同前去?”
“先前在长平的时候,我让暗卫查过你的底,发现你曾多次女扮男装去往西线战场。若不是宁国不准女子入伍,你如今的战功恐怕也不在裴小将军之下,”褚桓墨眸遽沉,正色说道:“而此次边境作战,利用的是地形之便,靠得是与宁国的配合。放眼整个北周,既熟知中川峡谷地形又了解宁国军队的,恐怕无人能出你之右。”
“不过,”褚桓的目光掠过苏南秧兀自沉吟的面色,有些怅惘地说道:“往日苏小姐去往战场,只是因为前线有牵挂之人。今时今日,似乎也没这个必要了……”
“我随你去,”褚桓话音未落,苏南秧霍然抬眸,截口说道:“我愿意和你一起去江原城。”
褚桓顿了顿,眉梢微动,有些意外地说道:“没想到苏小姐这么快便会答应,我还以为没有你父兄在,你是不愿随我一同上战场的。”
“从前在宁国的时候,我曾亲眼看着无数的兵士和边民惨死于伏羌的屠刀之下,他们中有孩子的父亲、也有幼弟的兄长,如今有了机会为他们报仇,还能守一方百姓平安,我又怎能不去?”
褚桓闻言,眼底顿生微澜,他望着少女坚定明澈的眼眸,恍惚间仿佛回到了长平军营里的那个午后。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天阳光正好,少女仰着头,神色一如今日地对自己说道——“明日战场之上,你就跟在我的身后做做样子,由我挡在前面上阵拼杀。”
虽然后来每每想起这句话,总觉得有些青涩可笑,但不能否认的是,从那一天起,少女灼灼光亮的眸子就在不经意间刻在了他的脑海里。因为,在过去的七年甚至更长的岁月里,她是唯一一个说过要保护自己的人。
曾几何时,他是弟弟眼中无所不能的兄长、是满朝文武眼中搅弄风云的第一权臣、是百姓心中战无不胜的戎陵侯,却唯独不是昔日里那个肆意潇洒、放纵不羁、爱笑爱闹的少年郎。
他收起了自己全部的张狂与棱角,用尽心力去守护家中的幼弟、守护北周的朝局,守护家国疆土与黎明百姓,用数不清的责任和枷锁将自己束缚成了无坚不摧的存在。
而彼时彼地,少女的话语却如一道微弱却又明亮的光芒,击中了他不合时宜的软弱,以至于让他骤然发现自己也不过是个刚及弱冠、渴望被庇护的少年。
就是从那一刻起,他的目光便再也没有离开过少女的身影,但是敌对的立场、数不清的算计与谋划蒙住了他的双眼,让他忽略了映波桥头,看着少女穿过银月星辉狂奔而至时,那个眉眼粲然、欣喜雀跃的自己。
其实,直到刚才,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跑来这闲白居,又为何会想出去江原城这个拙劣的理由来阻止苏南秧议亲的脚步。但是,在听到少女说出“守一方平安”的话语后,盘桓在他脑海中那些看不分明的念头在一瞬间陡然变得清晰。
一直以来,他看着她在危机四伏的险境中挣扎,看着她不惜名誉、不计生死,飞蛾扑火般地守护着自己的朋友、守护着自己的父兄、守护着自己的家国,却唯独忘了守护自己。
他不是没有喟叹过她的痴傻可笑,却又不可避免地朝她靠近,因为,她就如冬日里第一片和着白雪绽放的红梅,骨笔难拓,落在了心间最柔软的地方,酝酿成了愿许朝暮的心动,让他透过星云如絮的岁月,看见了许多年前那个国破家亡却绝不低头认命的自己。
思及此处,温和的笑意在褚桓平静俊朗的面容上骤然漾开,犹如南风过境,春山初盛。他眉眼弯弯,眸光清亮柔和地说道:“若是镇国公不许你随我去往南境,该当如何?”
“外公那边,我自有办法。”
“那……”褚桓语意微微一顿,如画般长眉淡淡蹙起,满面为难地说道:“若是此战耽误了你的议亲,以至于小林公子另择他人,你可会怨我?”
看着褚桓惺惺作态的模样,苏南秧亦是装腔作势地瞪大了眼睛,满脸疑惑地问道:“为何要怨?小林公子若是另择他人,不是还有侯爷为我引荐郢都排名第一的世家公子吗?”
闻言,褚桓墨色的眼眸如浸晨星,晕染着少女未曾察觉的暖意,轻笑出声道:“那好,我们一言为定。”
话音落处,清眸流盼;花开缤纷,点点素瓣。
满园的梅花枝下,红尘映雪、笑语翩然,氤氲不散的,是尚未言说的婆娑心事和挥之不去的韶光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