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师兄在我面前站定,笑道:“怕了?” 我睁开眼睛,见他手上多了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正是杨姓强盗的。脖颈处,骨断肉残,还一点一点向下淌着血,斑点猩红。 我转过身,不愿见他这副嬉笑的样子,心里有些懊恼。 终究,还是让他杀人了。 悟空道:“走罢。” 我迈着异常沉重的步子跟在他身后,心里头七上八下。到了三藏面前,三藏一见悟空手上的人头,不出所料,登时吓得跌下马来。 悟空这边不察事理,依旧洋洋自得道:“师父,这是杨老儿的逆子,被俺取了首级。”即将人头扔在地上,那人头打了个滚儿,僵硬的面上沾了尘。三藏早已是魂飞魄散,一个趔趄惊道:“快拿走!” 八戒近身将人头踢到一旁,使钉耙筑土埋了。三藏浑身疲软,直出大气,愤愤骂道:“你这泼猴,怎如此凶残!” 悟空本不以为然,遭了师父斥责,又回道:“师父错也,俺是替天行道。” 我在一旁扯了扯悟空衣袖,提醒道:“哥哥,莫要说了。” 悟空他愈是辩解,三藏必愈加嗔怒。他师徒早生不睦,悟空此举,不异于火上浇油。 唐长老失望至极,虽说已五蕴皆空,但佛也有气。当即合掌,念起了紧箍咒。 悟空料不到自己匡扶正义的做法居然遭到了三藏反对,突然而至的疼痛让他辩解不出来,只呲牙哼了一声,随即双手抓住金箍,明显痛楚难禁。 那金箍早见肉生根,伴着三藏咒语,一寸寸收紧。 我知三藏如今是下定决心要惩治悟空了,此时我自己也是六神无主,不晓得该如何帮悟空的忙。 悟空翻筋斗,树蜻蜓,分外吃痛。他求道:“师父有话好说,莫念!莫念!” 三藏闻言,止住口诀,嫌恶道:“我与你这泼猴无话可说,你回去罢!我也不要你跟了。” 此话真真是打到了蛇之七寸,悟空马上慌了,他叩首道:“师父,为何赶老孙走?” 三藏怀嗔道:“你屡次杀生,无一毫善念,要你何为?快走!不要回来,免得我又念真言!” 沙僧看不下去了,上前刚唤了声师父,被三藏一个眼神堵了回去。八戒立在一旁,也没有好言相劝的意思。 悟空终究不舍,他眼眶微湿,目光中凶气全无,只剩担忧与害怕。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三藏,试图让三藏消气:“师父,俺……” “你快走!”三藏吃了秤砣铁了心,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悟空缩着脖子,唯唯诺诺,甚是可怜。我于心不忍,替他求情道:“师父……” “为师心意已决。”三藏无情地打断了我的话,又看着悟空:“你这泼猴,需得我再念那紧箍咒,你方肯走么?” 悟空惧怕,摆手慌乱道:“莫念,莫念,俺这就走,这就走。” 他遂依依不舍地准备要离开,我拦住他的去路,实在不想让他走。 三藏道:“倾城,休拦,教他走。” 悟空嘴唇微动,目光里三分委屈。他看着我道:“师妹,你与八戒、沙师弟照看好师父,俺走了。” 我找不出什么理由能帮他留下,垂泪与他惜别。悟空再次回头看了眼三藏,三藏将身背过,不肯瞧他。 悟空无奈,只得抽身驾云离去。 悟空一走,三藏吩咐我们继续赶路。一路气氛凝重,师徒几人各怀心事,谁也没有说话。 至于午时,又在一处山凹里停憩。因一早赶路,腹中无食,三藏便着八戒去化斋。 八戒走后,迟迟不曾回归。三藏又教沙僧前去寻找,沙僧领命去了。 我独自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坐着,精神萎靡,郁郁不振。到底,我不能怨三藏赶走悟空不是?老和尚常怀悲悯之心,总教导我们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他如此仁慈,见悟空连杀三人不带眨眼,自然是痛惜不已,生气也在所难免。 我默默垂着眼帘,耐心等二师兄与三师兄化斋回来。耳旁三藏在念着心经,但瞧着很不专心,口中佛经也诵的断断续续。 到最后,三藏不知想起了什么,长长一声叹息。 我想,他也不舍得赶走悟空吧。 三藏这边刚停止梵音,忽有一道金光从天而降,是大师兄回来了! 看到他,我先惊后喜。可是一瞬间,马上就高兴不起来了。 我恍然想起,吴老先生说,悟空被师父赶走后,他去了观世音菩萨那里。而接下来,六耳猕猴会化作他的样子,瞒天过海行凶作恶。 锁了眉,暗自思量道:眼前的这只猴子,他,会不会是六耳? 可是任我绞尽脑汁,仍没有想通,这六耳好端端的,不安分去作他的妖王,为何要扮什么孙悟空。 不动声色的暗自观察着,只见那悟空拜倒在地,奉上一碗水,道:“师父,行路多时,渴了吧?你吃口水,待俺再去化斋给你。” 三藏吊着脸,不肯吃他的水,只道:“你回来做甚,我已不要你了,你快去罢!” 悟空起身道:“师父,没有我你去不了西天。”三藏依旧不给好脸色:“去得去不得,不干你事。” 那悟空听了,露出十分凶恶之相,掣出金箍棒,骂道:“老和尚油盐不进!”即举棒就要打去。 我已做了万全准备,他这架势一起,我便笃定,此乃六耳无疑。 急抽身挡他面前,厉声道:“不得无礼!” 六耳的棒悬在空中,许久没有落下。他呲牙看着我,虽为悟空之身,那眸子却不及悟空干净。 两方就此僵持,少顷,六耳命道:“师妹,让开!” 我斜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三藏,他十分震惊,大抵没想到自己的徒儿居然顽劣到如此地步,竟妄想欺师灭祖。 可他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并非孙悟空。他乃是冷血无情的妖王,六耳猕猴。 我盯着六耳深不见底的眸子,将自己的判断一点点传达给他,无声轻唤道:“师父。” 六耳瞳孔紧缩,又听得身后三藏道:“泼猢狲,快快收手!莫逼我念动真言!” 六耳收了金箍棒,一脸阴险,深邃的眸子包裹了不知多少秘密。他忽然一声嗤笑,抓住我的肩膀,像抓着一只猎物般,随即高声道:“师妹,跟俺走罢!” 六耳将我直拽入云霄,也不管三藏在身后如何惊诧盛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