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就在熊小时趴到猫眼、阳台、厨房,以及所有能看到隔壁家情况的地方进行观察的时候,三米外,另一个房间,箱子乱七八糟得堆在地上,有几个纸箱上的胶带被撕开。 男人光脚盘腿坐在地上,从其中一个纸箱里搬出一个工具箱,拿出两个小螺丝刀对比着挑拣,顺手给通讯里的【临时工】打了个电话,打开外放。 一声,电话接通。 他把其中一个螺丝刀丢回工具箱里:“有新动作吗?” 电话对面回应他的刺溜刺溜吸泡面的声音。 等嘴里的面咽下去,电话里的男人才喝了一口水,心满意足地回答:“没,我这盯着呢,有消息肯定第一时间喊你。” 顿了顿,他声音放低,严谨起来:“何阅,你现在人在哪儿?” “家里。” 听罢对面就松了一口气,语气一下子轻松下来:“傍晚出了什么事儿?联络到一半就中断,问了你也不回答。” 砰! 慢吞吞散步的松狮被一个箱子绊倒,一头栽进一个半空的纸箱,死活起不来。 被叫做何阅的男人瞥了一眼,却丝毫没有要去救援的意思,他展开房屋图纸,潦草地画了几笔,起身沿着房子开始走。 松狮也意识到靠自己不可能起来的这件事实,于是它停止了挣扎,开始用栽倒的姿势闭上眼休息。 何阅看见它那个没出息的样儿,后牙就发痒。 他毫不留情地揭露它的罪状:“辛巴咬了人,我送对方去打针。” “噗——” 对面像是把刚放进嘴里的食物给喷了。 临时工颤抖地压制住狂笑,一板一眼认真问:“你又养了一只叫辛巴的狗?” 何阅扯扯嘴角。 “不,就是你脑子里现在出现的那条。” 他再次发出了他惯用的嘲讽语气,对着那只在纸箱里快睡着的狗扬起下巴:“一只松狮!一只七十斤重六十厘米高的松狮!活到现在竟然第一次张嘴咬人!咬得还是一个坐在高脚凳上脚尖离地面无比远的小短腿!” “小孩?” “不是,看身高也不知道成不成年,女的。” 对面顿时来了兴趣:“漂亮吗漂亮吗?” “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关注这种没用的事?” 刻薄地回完,他还是补充了一句,“是邻居,住在对门。她估计是还不知道我就住在对面的消息,怕死的一个劲儿要我的电话。” 咚! 装着狗的纸箱终于承受不住,侧歪着翻倒在地。 辛巴靠着自己的体重获得了自由。 它淡定地从箱子里钻出脑袋,面无表情地走开,箱子里装着的照片却撒了一地,有一张直接飞到了何阅的脚底下。 他也懒得弯腰捡,用脚把照片踢到一起,然后走到工具箱前拿起电钻,接着又到处找拖鞋。 好半天,终于在辛巴的肚子下面把拖鞋抽出来,何阅赤着脚穿上他的麻布拖鞋。 接着,他眼神凝固,抬起脚心,一脚狗毛。 “老子当年为什么要养你这只蠢狗?!!!” 明明是只松狮,却半点看家护院的本事都没有,但凡有点风吹草动,跑得比他这个做主人的都快。但松狮爱答不理人的天性,它却贯彻得非常彻底,任凭主人不要脸的各种语言攻击,它都可以保持无表情的沉默,十天半个月一声都不叫。 这些也就算了,最重要的是,它掉毛。 走一步,掉一步。躺一会儿,掉一窝。 铺天盖地,全家都是松狮的毛! 毛! 毛! 带着一脚怎么都甩不掉的狗毛,何阅熟练地拿着工具拉好线,把小到不易察觉的监控摄像头安装到了门口。 接着,他回到房间,甩开电工手套,背靠着防盗门摘下口罩,露出一张9.5分的十分不爽的脸。 ~ 接下来的两天,何阅都没有再见过熊小时。 在她因为狂犬疫苗副作用而胳膊酸痛的煎熬期间,他也没能过上好日子。本以为十拿九稳的工作搞砸了,两天两夜没闭眼地查也没能查出疏漏在哪儿,今早还是怕自己猝死剩下条蠢狗没人养,才窝进床里眯了会儿眼。 早上6点刚过,地上的三个小火车闹钟就开始了轰轰烈烈的运行。何阅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然后就这样直挺挺地坐了好久,才把眼前的青蛙眼罩推到额头,露出一双因为睡眠不足而无神到快变成死鱼眼的眼睛。 手伸在裤子里挠着后屁股,他顶着一头乱成鸡窝的脑袋离开床,踩到了两瓶用空了的喷漆罐。 ………… “辛巴!!!” 抬着扭到的脚蹦到客厅,肇事的那头蠢狗正蹲在他的监控显示器前,被他揉了好几下脑袋都不肯动。 “看什么呢?” 何阅抠着眼屎,好奇地弯下腰。 显示器里,熊小时正仰着脸、闭着眼,深深深深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睁开眼睛,伸出两根手指用力地比了一个“耶!”,接着元气满满地背书包,掉头就走。 ………… 一人一狗并排蹲在显示器前。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何阅突然把头埋进辛巴后背的毛里,拍着它的狗头,“她绝对不知道我装了监控能看到门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辛巴:冷漠。 而另一边,毫不知情的熊小时已经带着她在何阅门前吸满的元气,向着工作地点前进。 但很可惜,她的元气只坚持到了大悟律所的电梯门口。 在按下“B1”的那一瞬间,她又开始由内向外地丧了起来。 这是她到刑事部工作的第四天。 打卡。看书。吃午饭。看书。打卡。周而复始。 在楼上的其他人都在马不停蹄创造人生辉煌的时候,她的人生就要这样荒废光了。 再次整理完一本新案例的的笔记,熊小时拿出她的记事本,翻到空白的一页,开始边写边思考她当初到底为什么要选择进入这家律所。 1.大所,案源不用愁。 ……………………不用愁个屁啊!根本就没有案子啊!谁会好端端放着一堆专长刑事的律所不去,跑到这家99.9%都在处理非诉和民事行政的律所来咨询刑事?! 三天了,整整三天了,她除了看左边的乔桐买6杯咖啡、发6杯咖啡,就是看右边的蒋姐拖完地板擦玻璃。 而她这边,别说案子,就连复印机都没往外吐过一张纸。 2.大所,可学习的合伙人和资深律师较多,业务经验积累迅速。 经验确实积累得很迅速,她现在闭着眼睛,都能在图书室里找到刑事类书籍的书架,里面的资料应有尽有,比她大学时的图书馆还要专业。 但是资深律师和合伙人…… 熊小时抬起头,朝对面挨个地看了一遍,然后低下头,开始记录: A.田桃。 长期无精打采,毫无干劲,凡事得过且过,最怕麻烦。 一天到晚基本都趴在桌子上不动弹,却能在下班时间第一个冲出门,把“消极怠工”表现到了极致。能和解就赶紧和解,赔钱能了事的案子就快点赔钱。即使还有更好的解决方案,也还是会怎么简单怎么来。如果案子太费劲,就会直接摇头说不干。 B.方政。方老师。直接上属! 中年男人,长相普通,微驼背,邋里邋遢,性情温吞稍闷,经常唉声叹气,总是稀里糊涂。 慢性子。慢性子。慢性子。 走路慢、说话慢、办事慢,洗手都要十分钟。每次听他说话,都感觉自己快要断气了。 C.周慷慨。老周。 一米八几的壮汉,满脸横肉还有疤,出去说是黑社会大哥都有可信。 认死理,不听劝,动不动就把“正义”挂在嘴边,连办公桌后面的墙上也贴满了他亲笔写了“正义”的A4打印纸。 脾气非常暴躁,一言不合就瞪眼骂脏话,拍桌子踢椅子都是小事,曾经因拳打嫌疑人而闻名整个大悟律所。 以上。 她总结着写道:【学不来】。 接着,她翻了一页,继续下一条。 3.大所,名气好,接触客户层次高。 顶级大所,名气是好,国内再也没有比大悟名气更好的律所了。 但刑事这里的客户层次………… “操、你奶奶的‘不就推了一把’!我他妈不是告诉你案子这段时间最要紧!” “指着鼻子骂你?你儿子把她女儿杀了,她指着鼻子骂你两句怎么了?!你他妈脑子有坑是不是!对方本来就是奔着死刑去的,老子费了多大的劲儿对方才松口,你还敢动手推她?!” 熊小时笔尖一歪,整间办公室里都回响起了老周大吼的骂声。 她赶紧放下手里的笔,埋头捂住耳朵。 啊。 要瞎了要瞎了。 声音的味道是半生不熟的苦杏仁这事先不说,每次他发怒大吼,她的眼前都会不停地来回闪动刺眼的黄光,闪得她头也疼、眼也晕,持续时间还特别长。 要了命了。 过了一会儿,感觉没动静了,熊小时慢慢放下手…… “解雇就解雇,老子还不稀罕给你辩护!” 熊小时:tat 她自暴自弃地按着太阳穴,看向打电话的老周。 老周正激动得脸涨得通红,连脖颈的青筋都快爆出来了。 他对着电话就暴跳如雷地吼:“对!老子不干了!等着给你儿子收尸吧!” “呸!” 挂断电话,他砰地把手机拍在桌子上,一脚把他的转椅踢开:“男人推女人!畜生!” 转椅被踢到墙上又反弹回去,再次发出了巨大声响,然而,办公室其他的人全部无动于衷,该擦桌子的继续擦桌子,该照镜子的继续照镜子,也就田桃看他呼哧呼哧跟哮喘犯了似的,嚼着口香糖从桌子上支起头,拿着个本子扇着风:“老周,你正义感这么强,怎么干刑事啊?” 她打了个大哈欠:“上次那个被告是猥亵犯的案子,就我跟你一起去看守所的那个,要不是隔着层玻璃,你都能一拳头揍上去。” 老周哼哼了两声,拉过椅子坐下。 乔桐趁机问:“田老师,那个案子最后怎么样了?” 田桃:“赔钱和解了呗。” “说得轻巧!”老周又爆发了,“那孙子前几天又被抓进去了!还是因为猥亵!当时就不该让你接他的案子!” “懒得跟你吵。” 田桃翻白眼,”要不是咱们办公室两个月都没案子,谁想接那个恶心案子?忙活半个月,赚的钱还不够我付房租。切。” 以上,就是刑事办公室主要客户的特点—— 暴力。垃圾。没有钱。 :) 其实,真正管刑事这块的主任倒是个不得了的合伙人,教科书里光是分析他经手的一个案例,都能讲上两堂大课。 但他多年前就不再亲自接手案子,而且由于本身专攻刑事、和大悟公司法务为主的发展方向相冲突,所以即使做着律所的合伙人,他也只是挂着名,一年到头不露面不管事,整个刑事办公室都处在完全放养状态,最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 把所有和大悟刑事沾边的消息全部分析透了,熊小时在本子的最下面做出了结论: 【绝对绝对!没有前途!】 何况这两天她实习的导师听说她进了大悟的刑事办公室,也是几次三番地给她打了电话,让她赶紧回W律所,薪资待遇和职业规划都帮她做好了,怎么看都是一片光明的前途。 嗯。 辞职吧。 说干就干。 熊小时打开文档,输入第一行: 【辞职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