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的感应灯忽然熄灭了,我的眼前陷入一片漆黑,黑暗中,我狠命拭去眼角的泪,再跺了下台阶,微弱的灯光再次亮起。 回到房间,床头柜的手机上有傅常川的三通未接电话,还有一条信息提醒。这是六年来,他第一次打我电话,我盯着“未接电话”的提醒呆看了好一会,才打开信息,信息上简短的八个字:你在哪里,回我电话。发送时间,大概是我在江边的时间。 再翻开未接电话的显示时间,是我离开酒店后几分钟。 躺在床上,想起迎面撞上的人,那个人,很像小孙,我虽匆匆而过,却意识到自己撞掉了他手中的一份文件夹,余光就本能地往身后撇了一眼,他正注视我的离开。所以,是我无意的闯入打扰了傅常川的好事?他是怕我在方晓丽面前揭穿他,所以才会跑到我的面前,证明他什么事情都没干? 一整夜,心情无比烦躁,早晨六点多,我撑着熊猫眼头昏脑胀爬起来。 公司早晨有会议,会议是讨论海南项目公司销售业绩下滑的原因,讨论的结果是需要派人过去监督工作和业务考核,领导们认为是销售员基础知识不扎实导致的,其实我们谁都清楚这和销售员没有任何关系,纯属市场不景气。当领导问及谁愿意自愿过去协助工作,大家都面面相觑,都明白此次去项目公司支援一定是徒劳无功,唯独我站起来说:“我去。” 章方鸣一听我的自告奋勇就不乐意,说:“陈可琪,你手上那么多工作,谁做啊。” 我明白章方鸣的私心,他不就怕我去了海南和傅常川疏离了嘛,既然是这样,我更要去了。 也就不顾章方鸣朝我使眼色,当着众人面说:“领导放心,手头的工作我不会怠慢。” 会议上,各部门领导都在,我又自告奋勇,章方鸣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出差的决定很匆忙,走出会议室,我对人事经理说:“麻烦替我订下午的航班,我今天就出发。” 临走前,回去收拾几套夏装,给苏菲打了电话,直接去了机场。 苏菲因为怀孕了,只能把婚期订在这个月,再晚就更热了,好在,婚礼已筹备的差不多。 电话里,苏菲开玩笑说:“记得去海南拐个伴郎回来,伴郎伴娘的位置我都替你空着啊。” 我不敢告诉苏菲,其实我在逃避,在远离,我需要时间整理这段时间错综复杂的心情。 熟悉的海岸线,梁子杰的身影好似还是昨天,一眨眼,冬去春走,半年的时间飞逝而过,站在这座近半米高的酒店大堂,感怀命运的妙不可言。 十六楼的客房可见一览无垠的海平面,这是我们住过的酒店,在我第一次踏上博鳌这片土地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几个月后的某天我会重回故地,因为工作的原因。 按耐不住内心的小激动,我差点在深夜一点多拨通梁子杰的电话,最后决定第二天给他一个小小的惊吓。 虽说是协助工作,其实并没有我想象的轻松,当然,相对于留在杭城,我宁愿选择没日没夜忙碌。 项目的同事都是做业务的,属于快热型,不会让人觉得除了工作以外找不到话题聊,只花了一天时间,彼此就开始融洽起来。 刚到的第一天,因为我的到来,销售部经理带了手下的团队一起出去聚餐,晚饭后,跑了市区去唱歌。 我本想着第二天联系梁子杰,但是手上要梳理的工作实在太多,每天都和销售经理加班到半夜才回房间。 繁忙的工作渐渐麻痹了我的神经,每一天睡觉之前我都会站在阳台上,让迎面袭来的海风吹散一整天的紧绷和疲惫,往往这个时候,我就会想起来海南前一晚发生的事情,我试着让自己平心静气去看待这件事情,以陌生人的角度一笑而过。 忙了整整一周的时间,总算开始空了下来。 那天是我下班最早的时间,在食堂吃了晚饭,回房间冲了个澡,看着时间才八点,就掏出手机想给梁子杰打电话,电话没拨通,索性拦了一辆摩的(电动三轮车,海南普遍的交通工具)去了那时的酒吧。 酒吧叫“故事”,很普通的名字,格调布置的很好,灯光也像是经过专业团队设计的,配合古朴的屋子和长廊,给寂夜的海岸线增添了几分暖意。 酒吧与冬日相比,明显清寥了许多。 我刚踏进酒吧,第一次招待我的年纪偏大的服务生上来与我打招呼。 他看我的眼神没有温度,甚至说还有几分不太待见的成份。 我没放在心上,心想着,梁子杰常来这里,他们会不会认识,就不顾他对我的反感问:“最近梁子杰来吗?”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说:“你等会看,我先去那边忙。”径直走开了。 我有些哭笑不得,我是哪里得罪过他吗? 他的态度惹得我没有点酒的心情,索性就绕着屋子转了一圈,顺便观赏一下密密麻麻的照片墙,那些都是来这里的游客留下的纪念照片,角落里的一架木钢琴和酒吧做旧的风格相得益彰。 我的视线停留在木钢琴上面最不起眼的地方,有一张照片,照片中的人是梁子杰与一个女子,她面容姣好,气质淡雅,他们站在前面的沙滩上,女子踮起脚尖双手揽在梁子杰的脖子上,梁子杰的手扶在女子腰上,两人四目交织,甜蜜异常。 我心想,果不其然,那家伙哪有那么好的耐性长年待在远离喧嚣的边缘小镇。 这时候,刚刚对我态度特别冷淡的服务生突然满面笑意朝我走来,问我喝什么。 然后,看到我目光紧锁的地方,似感叹地说:“她很漂亮吧?” 我在他眼神之中看到了夺目的光,那种光代表了爱情,我希望是自己看错了。 我不解地问:“这么漂亮的照片为什么挂在这么偏落的地方?” 他寡淡一笑:“老板放的,为了纪念他们在这里找到了爱情。” “老板?” “她叫善雅,旁边是她毕生所爱之人。”他望着照片上的人,神情哀愁若有所思,果然,他爱照片上的女子,这么美丽的女子,我若是个男人,也会喜欢。 照片中的梁子杰,笑容纯粹,满目幸福。 “所以这里是他们的家?”我作出推测。 他面容苦涩,眼神黯淡看着我,说:“差不多,若真是他们的家就好了。” 我更理解不透他话间的意思? 他觉察到我的疑惑,又说:“他们的故事只能用遗憾,或者用凄凉也不为过。” 遗憾?凄凉?他怎么会用这么两个词语来形容照片上幸福的两人呢? 我又看着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解释。 他却说:“三年前,善雅死了,我们的新老板就是他身边的人。” 死了?他说照片中美得如画中仙子的女子在三年前离开了人世? 他的话配上他眼中的悲,让我不得不相信他的述说。但是听到这个结果的时候,我的心像从高空坠入,有着强烈的失重感。 他指着梁子杰的照片问:“为了守护他们之间的承诺所以他一直守在这里守护他们的故事?缅怀他们的过去?” 原来我从梁子杰眼中捕捉到的忧伤,是因为他心里有一段如此痛彻心扉的爱情,只是没想到他的秘密会这么滑入耳中,让我铭记于心。 我曾猜测过梁子杰顶多是失恋了有过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或者一份暗恋,也或者一段生世之谜,而我不曾想过他云淡风轻的笑容之后会是一段天人永隔的悲剧。 说完了他想说的话,方才难有的热情在一瞬间消失无踪,最后类似警告说:“不要对他有任何幻想,那晚你们在海边发生的事情我都看见了,那只是他的怜悯,他永远只会爱善雅一个人。” “你喜欢善雅?”出于好奇,我根本没经过大脑思考就抛出这么个问题。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所以这是你一直留在这里的原因,除了梁子杰,这里也拥有你和善雅的回忆?” 他没有回答,只是转身离开了。 我静静地坐在那架木钢琴旁,试着感受那份遗憾的心情,它属于梁子杰的过去,成为他忧伤的根源,那又是怎样的刻骨铭心呢? 博鳌的星空,繁星闪烁,就像善雅漂亮的眼睛,很美,很明亮。静坐了会,就回了酒店,临走前,望了一眼墙角的照片,他们的身影就定格在我脑海中,同时,我也记住了梁子杰最真诚的笑容,想起他寥落的背影和眼中不经意间流露的忧伤,默默替他感到惋惜和心疼。 走过那个他捡起自行车的草丛,走上那条他陪我走过的滨海大道,夜深了,我对梁子杰的好奇之心也将随着夜色渐渐拂去,就好像击水,不起浪花,也犯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