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不与人轻易谈论死亡。不是因为它是一件羞耻或禁忌的事,相反,它比任何一件事情都更为光明,更为高贵。花开到尽头就要谢下来,但来年还会再复活。人死去之后,会有轮回。按照佛教的说法,业缘流转,哪怕我们自己不愿意,都还是要再回到另一个躯体里重新做人。而能否得到人身尚且还是一件极之不易的事。这是为了让我们对生命有敬畏。世间上的缘分因果相续,任何事情都有回报。生命并不是能够为所欲为的事,它也不由我们控制。 这种说法,也许可以使人在获得当前生命的时候,对它郑重自持。任何一种善良或不善的作为,都会换来因果。所以,平顺的人面对死亡,可以镇定自若。它是旧的终结,也是新的开端。” 蔺澄的字,是那种女孩子家惯有的秀气。这和装着这些文稿的牛皮纸袋面上蔺逐的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蔺逐的字,有龙飞凤舞的神/韵却很有架势,不给人出格之感,但又并不规规矩矩,棱角分明很有骨气。而蔺澄的字接近小楷,行云流水细腻认真,质地温润却透着一股不得已的薄凉。 俗话所说的字如其人确实如此,看字的气韵便可大概知晓其主人的脾性。这个本事纵是别人没有,也难不倒阴阳。毕竟阴阳是有身份特权的,凡是世间俗物,她皆可以凭借自身阴阳之化所感念一二。 阴阳初来人间这几日并未多走,除了之前拜访过楚润,和寻白羽交接过差事,安顿好在人间一切事宜之后,便再未有所行动。这倒不是她办事效率低下。只是阴阳这个人向来理性,不想好整个计划是不会贸然行动的。所以趁这几日且在居所里适应常人的作息,顺带凭借自身气息感受人间造化,方便以后行事。再者整理查阅了下相关资料,抽调了些文档了解了下有关状况。 等到寻白羽送来这本拓写的死/亡/笔记,她便开始研读,顺带对应相关资料,看是否有线索隐藏。 刚才看的便是死/亡/笔记的第一章。照蔺澄本人在序言里所交代的,这本死/亡/笔记是在得知自己命不久矣之后闲居时所作,此间都是她本人所搜集的关于死亡的摘抄、剪报、传说异闻等,其下还有她个人的感受和领悟。每一篇每一次的笔记,蔺澄都认认真真地写清楚了出处或是来由,且都为之冠以篇名。 从这本笔记来看,这个蔺澄倒不单单是个传言中性格开朗单纯的孩子,其实很有自己的思想,且思维清晰,遇事冷静,很有个人见解,性子里到底是有冷的一面的。这一点倒是和她名义上的哥哥蔺逐很像。 对于蔺澄,阴阳不会抱有太多自己的看法,因为她为人处世向来如此。蔺澄于她,只是案子,不涉及私情。但客观上来说,阴阳不讨厌她,相反还有些欣赏。因为她敬畏死亡。尽管她在下文的感想中仍然抒发了自己对于在世人的不舍之情,但仍旧努力地宽慰着自己,且不愿令亲友担忧。毕竟是个孩子。想到这里,阴阳浅浅地叹了一口气。许是为了习惯人间,准确地说是习惯做人吧,自己似是过意刻苦了,连现在自己在居所里,也变得这么像个人了。 “阴阳姐。”寻白羽坐在对面喝着茶,观察着这生死簿掌司难得的有趣表情,看够了才出声唤了句。 “怎么了?”微微抬眸,阴阳蓦地想起了寻白羽来找自己时有些不寻常的表情,不禁想反击下刚才他看好戏的行为,“看来你来找我并不单是为了送资料帮我的。”阴阳淡淡道。 “原本确实只是单纯地想帮阴阳姐办件事的,结果在办事的途中出现了点状况。所以想趁此邀个功,阴阳姐作为酬劳就且也帮我个忙吧。”不得不说,我们寻白羽大少爷说话,就是有头头是道、理所当然的模样。 “何事?”阴阳深知这个亦友亦弟的家伙的本性,刚想愉快地答应,却又有心加了一句,“关于司命姐和楚润的不可。” “我这会儿是真的有麻烦,不是自家人在一起时偶尔闹闹的笑话。”寻白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解释道,“我昨天拿了这东西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只莫名其妙的男鬼。除了自己叫越平明外一问三不知,我今儿起来翻了一下最近人间的往生记录也没有这个人,甚至查不到什么相关的。无奈之下只好来请求你帮个忙了,实在不行我得下去找老大调档案细查了。” “真是难得,你居然会为了一只偶遇的鬼查工作手册。你这人向来慵懒,这次这么勤奋是为何?”阴阳细想寻白羽平素为人,不由觉得奇怪。“若是仅此而已,你要避开他或是搞定他还不容易?” “问题是。”好吧,终于来重点了。尽管说这个寻白羽表示他很憋屈,不仅憋屈而且还很丢脸且丢得莫名其妙。“问题是他说他除了自己叫越平明之外还记得一件事,那就是他……”望着阴阳一脸探究的表情,寻白羽一向温软的俊脸有点撑不住了:“他深爱着一个人,长得跟我一样而且名字也叫白羽!我当时还探寻了下,那家伙不像是在说谎我……” “我也是醉了!”寻白羽喝了一口茶,硬是用教养咽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低吼。待到他努力平复下无语的心情看阴阳时,这位大人也悠然啜了一口茶,不咸不淡地应了句:“哦。” 寻白羽正想着如何用文雅礼貌一点的语句来吐槽一下这位如同长姐的上司兼朋友,便又得到了对方不咸不淡的第二句回答:“我替你查查便是了。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别去找王阎了。我看他快忙坏了。” “那白羽在这里就先谢过阴阳姐了。如果阴阳姐没有什么要吩咐的话,我就先走了。”寻白羽很快恢复了他温和有礼的样子,待阴阳朝他微微点了点头后,他便起身施了个礼便离开了。 * 依仗阴阳自身引以为傲的工作效率,寻白羽一走,阴阳把死/亡/笔记的文件整理一下,便取出了生死簿缩影,调查了一下这个越平明究竟为何人。结果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说实话阴阳后悔了,早知如此便应该以自身任务为重,把死/亡/笔记先看完再说。 阴阳一向不喜欢管闲事,这事儿也不知道该如何向寻白羽解释,毕竟牵涉太多,更何况还事关命数。若非她是生死簿掌司,就算寻白羽真的回地府去调档案也未必会知道越平明究竟是谁,因为他准确来说并不能完全划分为鬼。在这地府里能够知晓这事情缘由的,怕是只有自己和命司的人了。至于王阎他……看来他是知晓的了。阴阳垂着眼睑,不觉又叹了口气。 这件事情归根到底是因为越平明的母亲,越清明。那个性情极为淡漠的女人。越平明的性子便是生来随了她的。越清明过于强大,可她的强大恰恰又成了她的软弱之处。她注定得不到她的所爱。 越清明出身名门,心高气傲也是自然,但从未看不起常人,只是疏于交往罢了。当年她因缘与出身平凡人家的启平相识、相知、相恋,最后却未能够得到祝福在一起。启平曾在她最绝望的时分给予她一封书信,信中只有“爱别离”三字。从此启平如同人间蒸发,带着越清明的心一起。 越清明一直以为启平所言的,是“爱/别/离”。所以她凭借这三个字支撑过了家族内部的阻挠、为难和困守。可是现实狠狠地甩了她一个巴掌。当她再度站在熟悉的地方时,那个熟悉的人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等到她不久后查出自己已有身孕之后,似是终于明白,那个人当初留下的,是“爱/别离”。自此以后越清明成了彻彻底底的强大的女人,她无坚不摧。因为无爱无忧,无爱无困,无爱无扰,无爱无失。只要丧失了爱的能力,她便有了更大的力量,来支持这个家。 但当越平明来到这个世上后,望着躺在自己身边安恬入睡的孩子,越清明的心中到底还是有一丝牵挂。她不知为何地从自己和启平的名字里各取了一个字,为儿子命名为“越平明”。又不知为何地希望,纵使自己以后与爱无关,却不愿儿子继承她无爱的血液。 越清明的性子随着越平明的成长越来越冷硬,但心中的隐忧埋在深处,终于有一天发出了芽来。越清明自知自己不是一个好母亲,也知道自己无法陪伴儿子长久,也无法好好陪伴儿子给予他需要的母爱。她没有办法教他爱,因为从小到大她没有得到过,有一次快够到了,到头来却只是一场空。所以她想求一个方法,让他懂得爱。 PS:文章前两段摘自安妮宝贝《素年锦时》之《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