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烟暗叹一声,握住南冠人的手腕,问道:“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南冠人垂目,轻声道:“继续北上。”
天心大怒:“那混账都这么对你了,你还要回去,你到底还有没有羞耻之心?”
南冠人咬住唇瓣,血丝弥漫,赤红一片,“如果我所料不错,他这次回去必将夺嫡,我儿恐有危险。”
慕容烟颦眉:“虎毒尚且不食子,那萧世龙果真有这般狠心?”
虎毒不食子?
警戒的郭融微微一动,却并未多言。
南冠人惨然一笑,却有苦难言,她能说什么?说萧世龙怀疑那孩子不是他的,所以想要将其扼杀?
何况她当年确实发生了那件羞耻之事,她如何解释得通。
这时,惨叫声相继传来。
在丁仲因、华元化以及王瑾父子等强大战力领携下,那千余云霄轻骑很快被围拢起来,屠杀开始了。
南冠人脸色一白,她挣扎起身,噗通一声,在夏侯淳面前跪下,她重重磕下几个响头,泪流满面地祈求道:“殿下,能否饶他们一命?”
慕容烟张了张嘴,看了眼皱眉的夏侯淳,有些左右为难。
夏侯淳抿嘴不言,皱眉不语。
郭融适时开口,“修道之人,不宜杀戮过重。”
夏侯淳知道对方这是在为自己一个台阶下,他暗叹一声,看了一眼在丁仲因等人攻势下,仍在负隅顽抗的云霄轻骑不过五百骑了。
沉默少许后,他摆了摆手,对身侧的王师立言道:“给丁将军他们传令,降者不杀!”
南冠人喜极而泣,再次拜下:“太子仁慈,多谢体恤。”
夏侯淳摆了摆手,示意无碍。
王师立瞟了一眼南冠人一眼后,朝着夏侯淳抱拳道:“遵令!”
年仅十六的王师立生得人高马大,近八尺魁梧身躯手持惊龙枪,驰骋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譬如上次杨忠唆使将士哗变,意图夺军叛逃,便是被这位少年猛将当众斩杀,一战成名。
事后,夏侯淳特意嘉奖,除了越过太康中枢,正式授予王瑾骑都督之位,更授王师立仁勇校尉之衔。
至于镇杀逆党杨忠事件中,究竟带有多少夏侯淳的意志,除了王瑾父子,无人知晓。
少顷,得令回来的丁仲因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南冠人后,向夏侯淳抱拳道:“启禀殿下,今次云霄三千轻骑,除去殿下阵斩的两千外,卑职等斩去六百,剩余四百已降。”
夏侯淳轻轻颔首:“辛苦了,让将士们打扫战场,将所有尸体就地掩埋。”
“另外。”
他语气一顿,抬眼看向南边,微微眯眼,轻声道:“注意警戒。”
丁仲因当即明悟,抱拳恭谨道:“喏!”
随即便让亲兵下去传令了。
识蝉抬眼,瞅了瞅那边踌躇不前的五千晋州轻骑,“怎么,莫非那小子还想当渔翁?”
天心对着夏侯淳轻哼一声,算是暂时饶过他,瞥了一眼百丈外的晋州军,她冷哂道:“有心没胆的怂货,我看他怕是早已被打怕了,翻不起什么大浪。”
识蝉悠然言道:“可莫要疏忽大意,说不定你就阴沟里翻船。”
丁仲因一脸凝重,“晋州军实力不俗,虽劳师远来,但战力仍然时刻保持着八成左右,足以横扫整个战场。”
言外之意,这五千轻骑还真有可能吃掉他们所有人。
王师立则看着对面,一脸火热。
他若掌有五千骑兵,有信心杀穿整个漠北!
一直憋着气得慕容烟当即怒怼道:“说什么呢,世兄洪福齐天,岂会败给那纨绔世子。”
识蝉有心逗她,玩味言道:“五千轻骑呢,你还别小瞧,说不定那晋王世子一发疯,就把咱们一锅端了。”
有时候,乌鸦嘴令人讨厌,是有缘由的。
只见对面驰来俩匹健马,其中一匹有骑兵驾驭。
来人是位哨官。
只见其居高临下,趾高气扬的喝道:“世子殿下请太子一叙。”
众人顿时哑然,有些无语。
识蝉笑容一僵,天心冷冷一瞥:“乌鸦嘴。”
慕容烟扶南冠人起身,颜容微肃。
警戒的郭融凛冽气息散发,靠近轻声道:“五千人马俱甲的轻骑不容小觑,说不定咱们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天心面色冷淡,徐徐言道:“他夏侯谟不过只是区区藩王世子,如何有资格使唤堂堂太子?”
那哨官眼帘一垂,目光不动声色地扫了眼跪在地上的南冠人,不卑不亢地回道:“世子意欲和殿下商议云霄战俘之事。”
他语气一顿,“包括这位女修士。”
夏侯淳眯眼,心中嘿然,看来五千轻骑给了这位族兄很大底气啊。
眼看夏侯淳便要前往,识蝉连忙拉住他,低呼道:“你疯了,真要过去啊?”
那哨官眼神一凝,对着夏侯淳沉声道:“还请太子殿下尽快动身,切莫让世子等急了。”
天心狭长眸子眯起,唇角翘起,泛起冷意,“谁给你的胆子敢如此跟太子如此说话?”
此话方落,王师立冷哼一声,手中长枪猛地一挑,如蛟龙出水般,在那哨官尚未反应过来之前,便将其挑下马,摔了个狗吃屎,灌了一大口沙子。
呼!
枪尖染血,直贴其脖颈动脉。
“以下犯上,形同谋逆,单凭此罪,我便可杀了你!”
杀气腾腾的话语在他耳畔响起,哨官脸上怒意一滞,额上大汗直冒。
他下意识抬眼,瞥见那张稚嫩面孔后,顿时大悔,该死,竟是这位煞星。
王师立于万军之中,取原沁州军参军杨忠首级之事早已传遍河东诸军,尤其是传闻其深得太子宠信,一出手便是仁勇校尉,羡煞了不知多少人。
他方才在夏侯淳面前故作姿态,除了倚仗世子夏侯谟外,也未尝没有攀一攀太子夏侯淳这颗参天大树,希冀获得另眼相待,以便一飞冲天。
怎料被人当场挑下马。
慕容烟一脸担忧,看向夏侯淳道:“世兄小心。”
夏侯淳投去安慰的眼神,对着识蝉轻笑一声:“放心,此行无碍。”
那哨官眼中掠过一道异色,脸上却不动声色。
随即夏侯淳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对着那哨官颔首道:“走吧。”
“世兄,你的枪。”慕容烟将霜天枪捡起,意欲递给夏侯淳。
夏侯淳摆了摆手,“来人皆我大靖儿郎,岂会对我不利?”
丁仲因大急:“殿下怎能独自前往,末将愿陪驾左右,以护卫周全。”
夏侯淳笑了笑,“不必,师立随我一道,去会会咱们那位世子殿下吧。”
言罢,直接转身驾马而去。
王师立从拉来一匹云霄战马,紧紧跟在夏侯淳身侧。
哨官连忙上马,在王师立虎视眈眈之下,束手束脚的跟在最后。
五千晋州军,威势浩荡,长戟如林,当其静默矗立时,如同一条盘卧于此的黑色巨龙,冷冷俯瞰着马鞍上的夏侯淳。
巨龙前方,锦榻马鞍之上,夏侯谟眼中闪过一抹似笑非笑之色,他看着血袍翻飞的太子殿下,故意颠倒黑白,混淆视听,悠声道:“殿下好手段,借边军之力屠戮贼寇后,再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云霄贼酋,卑职佩服。”
王师立怒视:“你放屁!”
话音方落,夏侯谟脸色一沉,冷冷看来:“嗯?”
唰。
五千双目光齐刷刷看来,如同看死人的看向王师立。
王师立手中长枪一晃,独面五千轻骑,依然面不改色,似有睨色,不屑嗤声道:
“将熊熊一个,兵熊熊一窝,摊上这么个废物,可真是你们的福气。”
夏侯谟身侧一位参将闻言大怒:“大胆!”
其手中长槊一抖,猛地一抬,朝着王师立狠狠刺来。
王师立气极而笑,竟不管不顾地向前一探。
直接握住那参将枪尖,在其变色之下,猛地一拽,便将其拽下马。
砰地一声。
狠狠栽倒在地。
呼!
长枪一挥,落在那正欲起身的参将耳畔。
他身子一僵,霍然抬头,死死地盯着王师立,“你是谁?”
王师立傲立马上,稳如泰山,冷笑道:“若在战场上,此刻的你,已是一个死人了。”
那参将脸色青红交加,羞愧难当。
夏侯淳微微一笑,摆了摆手,转头轻斥一声:“不得无礼。”
王师立当即敛色收枪,恭谨在侧。
这一幕,让五千轻骑哑然无语。
方才凌人气势顿时一沮,有些骑虎难下。
夏侯谟脑海似乎再次浮现当日羞辱,他脸色铁青,不满的冷哼道:“太子殿下身边这位大将倒是好身手。”
夏侯淳展颜一笑,随即笑意慢慢收敛。
众人心神一凛。
暗道正戏来了。
只见夏侯淳环视一周,视线所到之处,人人下意识抬头挺胸,虽然他们是晋王嫡系,但也不想让这位自太康来的太子殿下小瞧。
当然,这也是看在夏侯淳那一身彪悍的杀伐气质上,再加上有三千轻骑染血的战袍衬托下,其独有的魅力与气质立即盖过了夏侯谟。
这个世界是公平的,唯有强者才能得到尊重。
而夏侯淳,也通过那座令人头皮发麻的尸山血海,奠定了他独一无二的威严。
眼看这支轻骑凝练出的气质,夏侯淳眼中划过一丝赞赏,确实是一支精锐。
他面容一正,缓缓言道:“想必诸位也知道了,本宫之所以北来,是受太康中枢之命镇抚幽燕,以巡边御敌,保家卫国。”
夏侯淳收回目光,落在夏侯谟身上,一字一句地道:“所以,本宫没空跟你搞什么狗屁争权夺利的戏码,而且今日当着五千晋州将士们的面,我便可以告诉你,本宫即将亲赴雁门关驰援,你不是想报当日一剑之仇么,来啊,有本事就在战场上一较高下。”
说完,他偏头对着面无表情的夏侯谟言道:“你若能赢我,别说区区晋王之位可为你囊中之物,便是我东宫太子,予你又何妨?”
他斜眼轻嗤:“可你,有这个能耐吗?”
夏侯谟沉默不语,五千轻骑也为之默然。
夏侯淳目光平静,淡声道:“而且在你们抵达边境之前,因我之故,镇守朔州的陈阁老已率军与云霄战过一场,还打退了两万敌寇的进攻。”
“这说明什么?诸位,这说明战功唾手可得,建功立业就在眼前,封侯拜相也不是痴心妄想!”
他环视一周,看着不少骑兵眼中已有跃跃欲试之色。
当然,他也看到了一位熟悉的面孔。
赫然正是晋州时,被夏侯淳安排进入晋州军的李晋。
其人竟一跃成为执掌一千轻骑的校尉,可见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
他微微垂首,以示恭敬。
毋庸置疑,夏侯淳用这身血袍赢得了李晋的敬重与肯定。
夏侯淳脸色渐渐凝肃,沉声道:“本宫在来此途中获得消息,就在半日前,云霄三万铁骑再次兵危雁门关。”
“然而镇守雁门关的兄弟只有五千,而且其中只有两千骑兵,倘若敌寇攻城,他们只有被动挨打的局面。”
“换言之,倘若我等援救不及时,雁门关的陷落,就在旦夕之间。”
众人心神一震,呼吸都为之一滞。
继而呼吸逐渐加重。
眼珠子开始泛红,强烈的不甘与不忿。
军心开始凝聚。
有人下意识高声大喝:“世子,战吧!!”
世子?关这个狗屁世子什么事。
其身侧的王师立瘪嘴,他瞥了一眼阴晴不定的夏侯谟后,忽然举槊爆喝:“兄弟们,咱们一起随太子殿下杀贼寇、救同袍!”
有一就有二,立马有人附和:“杀贼寇,救同袍!”
“诛杀云霄贼寇,营救雁门关!”
人群中李晋也举槊高呼:“杀贼寇,救同袍!”
渐渐,近半轻骑举槊高呼。
夏侯淳朗声大笑:“好!不愧是我大靖好男儿。”
“那就随本宫一起,将那云霄贼寇赶出我们大靖。”
所有人齐齐振臂高呼:“杀贼寇,救同袍!!”
夏侯谟一脸颓然,嘴角苦涩,他又败了。
五千轻骑的军心,尽归夏侯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