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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无雪·莫忘

第二卷:世无雪  第六章:莫忘    她枕臂躺在草坡,饶有兴致地望着那苍黄天色。  那日之后便再没见过陈拂归,即使多的是机会,即使简单到只要她肯走到那里。可说到底,见几次算是足够呢?她是悲观的人,不喜欢拼拼凑凑的见面,更不喜正视生离死别。既知来日无多,既然于事无补,将死之人,还是尽快忘了的好。  “白龄绥。”  她侧眸,白的身影不知何时落于身旁。  “他在等你。”  她瞬间想起几日前的血潭,神态委顿地起身前往。  “主上。”  他今日以人身见她,高大身躯瞬间逼到身前,如一重阴影缠上。冷冽的血腥气淡淡飘进鼻腔,闻久了倒也惯了。他的声音紧贴着她的头皮,直接震到心底——  “我以为,你会将他放走。”  “...我没想放走他,何况他自愿而来,又何必放。”  她唇生暗笑,眼前的老妖怪大概永远不会理解那份自愿。  “人间情种倒不少。”他难得戏谑地看了看她,眸色荒如雪域,瞳仁却劣性难改地一转,“白龄绥,不如我们遂了他愿。”  她反应了几秒,直觉不妙,看他勉强可称欣喜的面色,心里立即吹起猎猎朔风,防备而迟疑道:“你想让她亲手...杀了他。”  有狐鼻音泄出一丝几不可闻的轻笑,他着实欣赏她的聪慧,尽管不大情愿承认,但这人间女子一直很对他的胃口,不需多言,总能将他的下一句准确猜出。  白龄绥像迷失沙漠的旅人终于意识到那片绿洲只是虚幻,沉静的面容僵得有几分滑稽,半晌,又认命地似笑非笑,透骨酸心。  他究竟还想怎样玩弄别人?他的残忍还有没有尽头?  可她只是得体地沉默着,垂手而立。  “他既求死,我可赐他一把最好的刀。”他收紧目中冷厉精光,一个眼神锋利而漫不经心地亮出爪牙。白龄绥发现每当提及杀人时他的兽性总是比平常更甚。  求情无用,不如按他的思维行事,总比在这里一言不发听他胡诌强。她神游结束,猛地抬头,扯出一道疏朗如秋风的微笑,声似噀玉喷珠,有礼而不失伶俐,“主上,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那双真正的狐目危险地半眯,仿佛听得到诡异的瞳孔丝丝漏着寒气。他活动着几根僵硬的手指,指骨作响声回荡在狭长幽深的洞穴之中,听着催命一样。那苍冷无澜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是他一贯的神情,却多了几分隐而未发的兽性。  震风陵雨前的宁静,才过了三秒。  白龄绥屏气凝神,此举着实鲁莽,可她依旧衔了一抹敷衍的笑,仿佛给自己壮胆一般大胆地盯着他的双眼,毫不退让。  那双足以吞纳天地的眼,映着渺小的她苍白而故作轻松的脸。  “我的一切都属于你,按理来说并无可与你交易之物。”那抹得体的笑像是刻在了唇角,不肯凋零。她眼中的势在必得令人难以移目,“可总有一样东西你也控制不了。有朝一日你不再需要我,就会从我眼中取出狐骨碎片。而我与那些你从前掠取狐骨碎片的凡人不同,他们与你毫无瓜葛,我却恨你这些年。狐骨是极有灵性之物,若其中封存了对你的恨意,对你功力并无裨益。所以我的条件是,你放过他,我就不恨你。”  好在白与她讲过狐骨碎片吸食人类情绪之事,若是日后为人所用,就对所爱之人裨益,对所恨之人大伤。她唯一能与他拿来交易的竟是情绪,最后一点属于她的东西,言之简单,实际最难。  眸中微光细闪,她耐心地等着他回答,一抹浅笑和煦,却没什么温热。  “恨岂能抑。”他冷言冷语,只一句就足够白龄绥欣喜若狂。  “主上可以信我。”她恭顺的笑里也藏了几丝狡黠,“我是人嘛,不是狐狸,一诺必践。”  “白龄绥。”  她的心乖巧地停止跳动,呼吸也一滞,悬在那里等着他的下文。每当名字由他平直生冷的语调刻板念出时,都把她逼出一身冷汗。  那独特的血腥气杳然而去,俯仰之间四个低冷的字先行一步擦着耳廓游入她的脑海——  “如你所愿。”  ************************  白龄绥从背后走来,一把抢过龄漫手中啃了一小半的野果,放进自己嘴里飞快地嚼着,含混不清地说:“让你熬的鱼汤呢?”他连忙端出身后的石碗,笑嘻嘻地凑到她身旁,亮出可爱的虎牙,娇软道:“姐姐回来得真慢,我早都喝完了,喏,给你留的!”  她扬起细巧的眉眼,并没接过,只笑道:“有良心,赏你喝。”说罢系起裙角,露出光洁的小腿向河畔走去,“我们再捉两条,晚上烤了。”  “姐姐心情怎么这么好?”白龄漫敏锐地察觉到她脚步不同以往的轻快,也瞬间心情极好,迫不及待地随她一同趟下河。  她摸着鱼,自言自语道:“是啊,高兴得太早了。”  水声潺潺,滚烫的阳光晒得眼前渐渐一阵晕眩。她捧把河水泼在脸上,恍然间听到龄漫犹豫着说道:“姐姐,你说拂归哥哥...他还会来吗?我去猎人冢晃了好几日了,我最讨厌那地方了,实在不想再去......可我又怕他闯进来。”  她苍白的笑恍如透明,只觉得那日头越发猛烈,粗暴地晒了满身,除了浸在河水中的小腿凉得麻木,其余之处都燥热难解。  “不会再来了。”  “是么?”白龄漫疑惑地笑笑,“你怎么知道?”  “因为来了也见不到思念之人,我与他讲明后他便离去了,哪有人情愿枉死。”  白龄漫这才安心落意地解颜一笑,继续在水中趟来趟去。不消片刻又起一念,转身笑道:“那...姐姐,以后我们还会见到他吗?”  她忽然觉得刚才那喜悦愚蠢至极,她究竟多可怜,只不过为他谋了个稍好些的死法就迫不及待额手称庆,满足感就能像渗进石缝的河水丝丝流进心里。其实何喜之有,横竖一死罢了,这样好的天色,午后滚烫的阳光,清澈如泪的河,他再也看不到了。  她背对他,腰身僵直如竹。  “你这便是庸人自扰。几日前你只想让他活下去,现在却得寸进尺地愁着与他再见。记住你几日前的想法,只要他活着,见与不见都不重要。”  注定落空的期待要不得,她不能许给他这个谎。  “对,活着就好!”白龄漫继续笑着摸鱼,阳光洒落在少年白皙鲜嫩的皮肤上,纤细的胳膊与小腿被强烈的光晒得微微发红,鼻头也红红的,像漫山遍野的野果那样透着甜意的红润。她转身看他,挂着水珠的脸不禁染上一抹笑色,可能越是单纯明亮的画面越容易感动她这种阴翳蒙心的人。  她不通幻术,仍为他织了一个完整的幻梦,梦里芒山是山明水秀的家乡,有狐是英雄,他们是主上忠实的家臣,身披荣光。  只要他还相信这些事,她就有活下去的意义。  骄阳不知何时摇身一变成了熔金落日,河水被浣成一道金红软纱,那刺目的粼粼波光将他们的脸映得透亮如珠。他回头,灿烂的小脸和手上木枝叉起的鱼儿相映生辉,一瞬间的恬静恍如幻觉,让她也不慎坠入自己编的幻梦中,险些以为光阴就是简简单单的东兔西乌,春树暮云。  ************************  白龄绥私以为薄素凉的复活应是狐族皆知的大事,今日方知原来知情者寥寥,只有有狐、长老和她。在那昏暗狭长的洞穴中,一如当年她初来此地,那些长老历历落落地散在各处或坐或卧,而他依旧危坐正中,巍峨如山。  白押着陈拂归走进,那人竟向她投来神清气朗的一笑,不知何处学来的温文尔雅,与从前暴戾恣睢的少年判若两人。  青玉慵懒侧卧,狭长双眼如一抹烟霞柔柔斜飞着,薄唇轻启,声细如琴弦,恰如女子轻歌,“该说他有点胆识,还是说他放肆呢?竟无一点惧色。”白龄绥许久未曾见过他了,四位长老之中唯有他阴阳双性,雌雄同体,寿数五千余年,却仍甘愿屈居有狐之下。  流焰一身赤红黑金长袍紧紧裹着壮硕的身躯,烦躁地抓着头顶,将火红的发抓得蓬乱,又莫名怒道:“杀了杀了!赶紧杀了!下贱的东西!”  那银色的九尾狐酥声妖媚,一句话能转出好几个音调,颤抖着坠满了轻佻的笑意,听得她不寒而栗,“啊呀,真是俊俏啊....嗯,看看...青玉,这皮囊才是上乘啊。你索性啊将他的皮剥下来蒙在身上吧,多打眼啊。”  青玉射出凌厉眼风,冷冷道:“闭嘴,淫货。”  那只银狐为自己取名荡银,反过来念则更有意趣,也算完美概括了他的性子。他唯爱旁门左道,终日只思交欢,练的尽是吸取男子精元的邪术。白龄绥眼看他对着陈拂归滴口水,无奈而痛苦地闭上眼。  白瞧见了她的反应,以袖掩唇温柔一笑。  有狐就任他们在此七搭八扯,对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宛如天下最高贵的瞎子。  陈拂归三缄其口,想起了白龄绥几日前的嘱咐。  “你记住,他开口前你不许说一个字,也不能在他之后擅自说话,你只能回答他的问题,还得挑最简短的话。”  “我若谢他呢?”  白龄绥当即高声嗤笑,“谢他?他会立刻杀了你,道谢就是你折辱他。”紧接着她又忧心忡忡地给他补充了几十条禁忌,生怕他见有狐第一面就直接耗尽他的耐心,毕竟老妖怪的耐心比良心还小。  眼看月满,有狐这才抬眼正式瞧过陈拂归,满目鄙夷如视尘芥。  “凡人,倚仗芒山灵物续命,罪无可赦。”他的瞳孔奇异地扭着,在静谧的洞中发出瘆人的细微之声,长老与白龄绥早已司空见惯,只是陈拂归怔怔地盯着他哑然失色。  洞中冷风贯入,薄如云雾的月华映亮洞口寸草不生的空地。她眸中冷芒一闪而过,要开始了。  有狐傲睨他一眼,蔑然道:“放干他血,那东西就被逼出了。”  青玉又换了男子的低冷声线,声中似有隐忧,“毕竟是千年灵花,若这头放着血,那头将他治愈了该如何?”  “治愈?”他目中密匝匝地刺进幽沉的光,口吻轻蔑道:“芒山之物怎会不识其主。那点不入流的法力藏好吧,别惹恼我。”一句轻描淡写令陈拂归忽然不由自主地一抖,心如枯槁,周身血液也瞬间冷凝。这感觉真实而荒诞,他还活着,五脏六腑却如同有了意识一般噤如寒蝉。  只是...因为那妖怪的一句话吗?  白轻步上前割开陈拂归两只手腕,又眼疾手快地将凉葬垫在血滴落的下方。  想唤醒一个狐族妖魁,有什么比血更直接呢?  血啪嗒啪嗒地打在剑身,寒光凛然映出一张期待而喜悦的脸。  正是采月华集灵气的好时辰,他等了几日的满月如白璧无瑕。有狐阖眼,看似熟睡一般,四周却流转着淡黄色的溶溶雾气,与陈拂归的血滴渐相交融。其余四位长老也合目专心施力于此,源源不绝的黄雾如游龙绕住他们的身躯,渐渐汇集到剑上。记得白与她说过,这是妖界难以企及的仙术,名为月华,引月华复生灵,以通天之力将月光借为己用。由于必须触及结界之外的月,有狐还特意自削其力降低了结界效力。这法术千年难见,但过程冗长无味,安静得令人昏昏欲睡。  她百无聊赖地旁观着,忽然惊觉自己好像从无契机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趁着他现在双目紧闭不能与她眼神交汇,她莫名生出机不可失的想法,便越发移不开视线,清冷而细致的目光一寸寸描摹他深渊寒潭的面色,唯恐他下一瞬就狠狠睁眼将她捉个现行。  陈拂归目光如胶黏着在凉葬上,生怕错过它一丝细微变化。他屏气慑息,时间像一把软刀子温柔地凌迟着,非要见了血才有了色泽。  这些血珠,这把长剑,再过一会儿就是她,就是她。  那个一定要在一坛梅子酒里放十五颗梅子的她,那个会摸他头的她,那个素手白衣的她,那个不爱赏花的她,那个凝神看雪的她,那个不爱雨天却爱转着伞骨的她,那个厌烦古琴、爱听笛声的她,那个动怒时冷笑摄人的她,那个偏着头眼神狡黠的她。  那个阔别多年,好久不见的她。  ...... ......   “拂去的拂,归来的归。”  “那是什么意思。”  “去而复返,失而复得的意思。”  ...... ......  “我要离开一段时日,不必寻我,三月初三那日我自会回来。”  “去哪里?”  “不重要,总会回来。”  ...... ......  相遇相离皆如风起,自然而仓促。  冷月寒雾,血气茫茫,十二年的刻骨铭心与琐事从眼前滚滚而过,扬起一阵昏黄的尘烟。  那年他拉她去乐坊听黎丘城中最为时人追捧的笛曲《不可归》,曲音清丽欢悦,不知是笛音就是难以哀婉还是谱曲者定调欢快,明明曲名如此哀伤,却是这样出人意料的轻俏。当时不谙其意,问她为何,她更不懂,便口吻冷淡地胡诌了一句,“估计谱曲的想开了吧,不可归便不归。”看她侧脸淡然生肃,于是他成功地被她唬住了。  时至今日疑云仍未消散,那曲声太过超然恬静,故生潇洒清欢之感。他侧过头看了白龄绥一眼,冥冥中有种直觉,她一定想得到一个足以说服他的说辞。  她本就是这样聪慧、从不让人失望的女子。  薄素凉熟悉的语气恍如昨日之事,却已是十二年。十二年,单单说起来都带着岁月恐吓的重量,令人生畏。他眼前漫起水雾,嘴角的笑却纷然如风。若是再见,他定会没出息地痛哭失声,而她应会满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吧,被这痛哭流涕的陌生凡人吓到。  白龄绥瞧着他翘首盼望的模样,有些不忍,沉沉阖上眼。  淡黄的光、殷红的热血与银白的寒光融作一团,有狐缓缓睁眼,似倦似恹,面无表情道:“多年未见,薄素凉。”一只玉面雪色的小狐狸应声而现,一如当年纯白无暇。它麻木地睁开了眼,长眸冷飞,碎落的光在眸中悠悠一晃,携一身格格不入的冷漠重新踏入凡世。  陈拂归蹙眉失笑,眼中不知何时已是一片炽热,痴痴地望着她,如泥塑木雕般忘了自己会动。  初初落入眼帘的便是那张惊愕失色的脸,手腕的鲜血还大滴砸落在它洁白的毛皮上,它不闪也不躲,神情却长出寸寸裂纹。  “陈拂归!”白龄绥厉声叫住他,他却置若罔闻,带着那双鲜血淋漓的残破手腕慢慢靠近着它,狐族长老皆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神情。  如今放下了焦急和忐忑,方觉眼前天旋地转,可他还是能准确地搂着它绵软而冰冷的身子,将它一下圈在怀里。触到她的一刹那,那感觉难以言状,仿佛它还是那年隆冬受伤的小狐狸,吊着眼睛嘲笑着他和哥哥的手忙脚乱。  他放声痛哭,像那年看见她死在眼前一样,用了全力徒劳无功地哭着。  “素凉姐姐......我能活到今天,真是太好了。”他紧闭双目,将脸埋进她雪白绒毛中贪婪嗅着味道,怀中软绵绵的小狐狸胡挣了几下,竟奇迹般地安稳下来了。  “你终于回来了......”  ...... ......  “拂去的拂,归来的归。”  “那是什么意思。”  “去而复返,失而复得的意思。”  ...... ......  “我要离开一段时日,不必寻我,三月初三那日我自会回来。”  “去哪里?”  “不重要,总会回来。”  ...... ......  原来那些冲口而出的话都是真的,原来他们都曾一语成谶。  如果可以,他当然想一生一世与她看飞雪落花。  如果可以,他也想堂堂正正地站在她面前,无论她作何答复,都坚定完整地说个一清二楚。  第一个愿望已无可能,好在他还可以实现第二个。  他止不住颤抖的唇贴在她耳畔,轻吻,用只有她能听到的低音说,“我爱你,素凉姐姐......素凉。”  白狐似懂非懂,神情迷醉地被他手上刺鼻的血腥味吸引。  天地寂阔,他们紧紧拥抱,仿佛毕生只有彼此。若是此时头上无意落了一瓣花,只怕也是叨扰。  他感觉得到生命如一把流沙缓缓漏下,偏是这样讽刺的人生,从前只想为她的重生而死,如今天遂人愿,她又好好地出现他面前,他却想反悔多活几年,几天,甚至再多几眼也好。  白龄绥的表情如遭霜冻,除了眼睁睁看着,别无他法。  薄素凉面色已显狰狞,眼神也添上几分戾气,就在即将撕咬他脖子的时候,他保持着上扬嘴角直挺挺地扑倒在地,与她生生错开。小白狐扑了个空,微一欠身又蓄势待发。  “主上!”白龄绥惊呼一声,有狐看了半天无聊的戏终于在此刻回了神,蔑然地抬起一指,一道手腕粗的锁链立即牢牢将薄素凉缚住,让她只能眼看着陈拂归凶残地吼叫,撕心裂肺的喊声回荡在洞中。  流焰惊喜地叫:“看!看!这妖性真是罕见!”  “卯足了心思要见她,却被她当成了猎物。你说说这人,怎么会蠢成这样啊?”角落那只银色九尾狐慵懒地枕在蒲扇般的尾巴上,嗤之以鼻,像一个难以取悦的看客。  他凝固的浅笑寒针般刺进白龄绥眼底,心口剧烈一缩,抑制住想要向他冲去的脚步,强逼自己定在原地。手指一根根收紧,直到指节泛白,不甘地看着他一动不动的身体,咬紧了牙根。  ...... ......  “我早就活够了,还不如直接死在这里,我以命作赌,就算输了也无妨,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有狐是我最后的机会,我宁死也想试试。”  “最后一次了...只求你能帮我。”  ...... ......  她真的帮了他吗?  有狐向她投来死水微澜的眼神,名叫“我已仁至义尽”。她才冷声道:“主上,我抬他出去,以免脏了这里。”  有狐的默不作声便是应允,白龄绥如蒙大赦,连忙将他背了出去,离开这令人作呕的洞穴。  夜风轰然袭来,在耳畔哭嚎,凄厉如鬼。这一刻终是来了,她几日来的患得患失都只是畏惧这一刻的到来。为什么她厌弃的事都来得无波无折呢?为什么从来好事多磨,厄运却接踵而至?  “陈拂归!陈拂归!你还活着吗陈拂归?!”  他气若游丝,想来彻底断掉也只是须臾之事。  ...... ......  “我是一定要回来的,我有留在这里的理由。”   “理由?恰好我也有杀他的理由,你若不想守寡就快滚。”  ...... ......  “快!他连夜进宫去了,要逃就趁现在!”  她有点错愕,“为什么要逃?”  “那你是要嫁给他?嫁给他?!你知道他在你之前有过多少女人么?妻妾成群,他根本就是个风流...啊不,下流的人!”  ...... ......  像发疯一样灌了一大坛,他又抄起另一坛。酒淋了满脸,鬓角和额边的发成绺粘在脸上,狼狈得令人心酸。此夜真是妙不可言,他烧红了眼底,狠狠地看着她,忽然突兀地大笑道,“还真是什么都知道!怎么?你是人是妖?!”  ...... ......   “不许放箭!”她侧过头飞快对他说,“带着龄漫快跑,去有狐,他知道怎么走。护他周全。”他却死死地扯住她,洞穿了她的心思,愤怒地开口:“白龄绥!要走一起走!他会杀了你的!”  ...... ......   “你怎么还没出城?!”  “跟我走。”  “一旦败露,你就前功尽弃了。”  “只要走到院墙我就能带你翻出去,再怎么我也不会丢下你了。”  ...... ......  “你怎么样?”  “要快些,陈秭镇醒后第一件事就是关城门。”  他颔首,边搬来一些干草挡住她边说:“我去陈府后门,你躲好。我一定把白龄漫带回来。”  那是她与他短暂龃龉前最后一段话。  ...... ......  “你可有心爱之人?”  “没有。”  “或有一日,你也会遇到值得托付一生的人。相看渐生欢喜,不见满心悲戚。”  ...... ......   陈拂归试着翕动双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被大片山风灌入,将那些脆弱的字句吹回肺腑。人之将死,果然就如传闻般看得到一生林林总总的画面飞快从眼前闪过。此命一去,只是负了那个与他有约的小姑娘。那晶莹雪白的长发,欢快的笑颜,黑曜石一般的眼瞳,娇嫩饱满的面容流淌的细腻光泽,这些,他都带不走。  “所以啊,我希望下一个地方,全新的地方,是你陪我去的。那会是一个飘满鹅毛大雪的地方,我们只看得到白色,房屋是白的,湖水是白的,天地都是白茫茫的,我们可以住在结冰的湖边,旁边就是一片长满了雪松的小森林,远处可以有一座山,就算大雪封山我也能将你平安地带进带出,我们可以与雪貂为伴,可以和雪狼玩。我还可以陪你练剑,陪你采药狩猎,有我在,你死不了。”   他承认他曾幻想过这画面,这悦耳的一字一句怎会令人无动于衷?那片小雪花活了五百余年,却还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整日把一颗无垢的真心捧在他眼前,把所有喜欢都露骨地表达出来,生怕他知道得还不够透彻。  他大可像陈秭镇那样移情换性,与她过着神仙眷侣般避世逍遥的日子,他从来都不必委屈了这一生。可是......  那道天下最凛冽的白,抹去了他眼中所有色彩。  他迷蒙的眼前是白龄绥渐渐泛灰的衣袂,她一声声地呼喊着什么,可那声音终究也低微了下去,他撑不住沉重的眼皮,只能任由它一点一点湮灭那些浅灰色的光线。  耳畔猛然回响起清庵的那句话——  “若有来生...”  这毫无意义的四个字,这曾被他倍加嫌弃的一句废话,却恰恰是他想留给让雪的最后一句。  他在她怀中冷却,嘴角噙着笑意,呼吸安静停止。  满月遥映山岗河川,所沐之处银辉遍地,两岸清明。她白衣翻飞,那道浅白的发带也被风狠狠刮下,青丝尽散,凄然乱舞。眼望唯一的发带被风吹得越来越远,却连一点拾起的欲望都没有,任它吹到视野之外,她呆呆坐着,良久不知如何回神。  这个人,就这样死了。  这个逼她逃婚的人,这个喝酒淋了满身的人,这个清秀精致的人,这个语气粗暴的人,这个拼死也要把她救出来的人,这个执拗得走火入魔的人,这个永远不听劝的人,这个...天下最傻的人。  她好像正在失去什么,心中空得可怕。  她忆起与他最初的相遇,不是那夜他潜入将府被枇杷树下的她撞个正着,是更久远的时光。  是他最不愿回想的一天,是她血洗陈府的那一天。  ...... ......。  九年前,她奉有狐之命前往黎丘城中配合雪狐行动。那是她人生中初次下山,新奇地看着山下一切,一路局促不安又极度警惕,不理睬任何人的搭话,路人还以为她是个哑女,纷纷叹息着摇头离开。   后来她顺利溜进辰王府,将主上的命令告知于他,看他一家一户地杀来杀去,杀得黎丘城中人心惶惶,每一桩惨案的血都流淌过她稚嫩无光的双眼。  所以比她的手脏得更早的是眼睛,六岁见他屠村,八岁见他属下灭门,可她从不做噩梦。  为了让平远军精准地在三月初三那日回到黎丘,有狐特意大发慈悲命雪狐在战场上助他们一臂之力,早早结束那场战事,又操控了那将军神志,不偏不倚地将归期定为初三。  她就是在那样精密的预谋下遇见了他,作为帮凶,遇见一个无辜受戮者。  眼睁睁看他被咬上脖颈,鲜血喷溢如注,她一如以往漠然地移开视线,最多也不过心想这少年生得很是漂亮精致,可惜了。待一切解决后雪狐唤她离开,她却面带犹疑地停在陈拂归面前,刚才仿佛感到他轻微动了一下,不像幻觉,莫非还没死透?  “怎么?还有活口?”  雪狐舔舐着掌心残留的血迹,恋恋不舍地看向白龄绥。  的确在动,胸口还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她掀开衣襟,看见一朵雌狐专属的灵花,素凉。  原来如此,还有这种灵物护体,想来命不该绝。她将他衣襟掩好,站起身来,语气自然而冷漠,“没有,错觉而已。”  转身时她裙边扫过了他的额角和下颚,他眼睫微微颤着,刺眼的白透过眼角,铺满了微弱的视线。那光影模糊而单调,来不及将眼皮再撑开些他便沉沉昏厥过去。  ...... ......  这才是他们的初遇,她从未向他提起。这种“我不小心杀了你全家”的事无关话术,怎么开口都是死路一条。可笑他还将她视为死前对坐而谈的知己,对她笑得纯净无尘,像是漫山遍野的阳光,可她,却是那场惨剧的帮凶。  ...... ......  对面的少年云淡风轻地一笑,“我就是知道绝不会是她,后来我与陈秭镇解释他也不信我,其实怪不得他,不在场的人没法捕捉那点细微的差别。我感觉当时有人靠近,离我很近,努力想睁开眼却什么都看不清,只知道是一件白衣...虽是白衣,却与她不同,即使只是一瞬间的感觉我也可以断定不会是她。”  他无凭无据,也并非被爱蛊惑心智,就是单纯地觉得那抹白不像薄素凉。  白龄绥无言以对,还被他误会道:“你也不信我吧?你也觉得我疯了是吧,可我就是看得出来,白和白不一样。”  她只能垂眸一笑,感喟道:“有人对她信任至此,她的人间没有负她。”  “九年来只忙着复活她,你没想过寻找真凶吗?”她终究是好奇,自投罗网地问了这样的问题。  他思忖片刻才说道,“陈秭镇曾说那辰王是狐妖,后来又莫名其妙地失踪了...真凶肯定是他。只是他口口声声说素凉姐姐亲口认了罪,我想不通,她为何要为那狐妖顶罪?”  陈秭镇尚且成功被有狐误导,恨了她快十年,只有陈拂归真正做到了不疑不恨。他是除了龄漫以外,她最喜欢的凡人。与爱无关,这喜欢简单到只要他活着,随意他活在天南海北,她可能偶尔想起他,也可以永世不再见他。这喜欢粗糙到以生死为底线,天涯海角不足令她伤神,阴阳永隔却让她透骨酸心。   她的头毫无征兆地疼了起来,太阳穴两侧突突猛跳,将将站起身来想将他火葬,天空却戏谑地倾下一捧大雨。  她一记冷眼抛向上苍,一声惊雷轰然炸开,她眸中噙满怒火,指天寻衅道:“冲这来!叫你劈上一夜我依然长生不死!”  ************************  拂晓,她在他身旁醒来,一睁眼,恍如隔世。  忘了自己是怎么睡着的,许是真的太累了身子便自动逃避让人痛苦的清醒。在河边简单盥洗后,她嫌弃地望着拾来的那些潮湿枝柴,根本生不起火,烦闷地扔到一边去。一筹莫展之际,救世主的身影翩然一晃落在了面前,她眸光相迎,面浮淡淡委屈,却依旧倔强地蹙眉看他。他失笑,蹲下身来温柔道:“瞧你,怎么没见你为了自己的事这么烦躁。要么是龄漫,要么是静水村那半死的倒霉鬼,要么又是这具尸体,我真舍不得再让你离开芒山,你越来越像一个人了。”  她立刻问:“像谁?”  他一怔,后又重新笑道:“像一个凡人,重点在于‘人’字,不在‘一个’。”她点着头,连连“哦”了几声才反应过来,“什么像人,我本来就是人...”  正要与他求些火,却见陈拂归的尸身已被簇簇火苗围绕,那点火焰立即烧出一片势头,滚滚浓烟冲天而起。  就像她总是懂有狐的心思,白也总将她的繁情复绪摸得清楚。  可她觉得还是她略胜一筹,毕竟他有法力,这点小心思只要他想算便总能算到,可她全是凭借...  她狠狠地摇头,撇开这兀自延伸的念头,青丝散乱,面朝火光默然不语,安静地送他最后一程。  “你的发带呢?”良久,白柔声问道。  她疲倦地抚了一把脸,没精打采地走向惩天河,“被风吹跑了。”  不解衣鞋就全身没入,任冰凉的河水无形而有力地将她紧密包裹。河岸上几只幼狐好奇地探头观望,看她在做什么。她飞快地抹了一把脸,只见他倒悬在河岸一棵雪松上,好似一只纯白的蝙蝠。她浸在水中懒懒道:“她既复活,为何你们又在洞中耗了足足一夜?”  “复活?”他悠哉地在树上晃来荡去,凉润如玉的声音仔细听来能听出细如雨丝的笑意,“你何曾见过他如此好心?”  “现在可以告诉我原因了吧?”白龄绥的眼角绽着一点习焉不察的狡黠,“难不成他能无聊到把她复活了再杀一遍?之前杀得不够解恨?”  这本是句揶揄,可在她洞察了白微妙的表情变化之后突然哽住,一种极为恐怖的可能性如同沾了药粉的妖怪慢慢在她脑中现出真形。  “真是这样?!”她霍然站起,狼藉地流着满身沉甸甸的水,三步冲到他面前。白知道自己已被表情出卖,只怪白龄绥太熟悉他的情绪,一个小小的迟钝或嘴角上扬也瞒不过她针一样尖刻的目光。  “薄素凉...又死了?!”  这话问出来她自己都觉得蹊跷,匪夷所思地盯着白,不自觉咬着一半下唇,直至咬得发白才怔忪地放开。  温热初阳蒸发着林中湿气,潮雾蒙蒙。那样滂沱吞噬了天地的大雨,如今也畏畏缩缩地化成一缕朝雾,只能阴魂不散地蒙住晨色。  她的长发几乎盖住了小半张脸,苍白寒冷,只一手掌之大。长眸绝了笑意,英气的眉用力颦起,失了血色的唇是小巧的薄薄两片。  白暗想,她不苟言笑时倒真像薄素凉,只比她再多些生气,如同一个活生生的人与画中女子的差别,薄素凉是一幅僵冷古画,饶是再美也没有温度;而她却诡谲多变,玲珑心瓣瓣剔透,比薄素凉更像一只狐妖。  那边浓烟未散,怕已是残尸半副。而他此前紧拥于怀的小狐狸已再次辞世,与他也算同步。她也只能额手称庆陈拂归死得够早,若要他眼睁睁看薄素凉再死一遍只怕...她不敢想象那残忍的画面,好在他含笑九泉,侥幸躲过了有狐那些毒得离奇的手段。  “有狐正在休养,所以有些话我可以与你说,他现在没有多余的法力探听这些事。”他从树上轻盈一跃,不慌不忙道:“你可知灵狐与鬼狐之分?”  “知道。”  在狐族妖界中灵狐被视为天生的弱者,无一成活。然而这观念都是有狐生生灌到这些野狐狸脑中的,其实灵狐一点不弱,他们资质极佳且纯正,是成仙成神之辈,可谁让有狐只容妖魔,必得斩断条条殊途。  “这事说来讽刺,有狐自己是只灵狐,昨日之前他还是芒山硕果仅存的灵狐。”薄唇轻动,那天山雪落般色泽高洁的白狐漫不经心地松口吐出了惊天动地的消息。  一阵风恶意地拂过她湿透的身子,絮絮滴水的衣衫渗出跗骨冰凉。她蓦然大睁着眼,像被他忽然掴了一掌,睫毛上颤巍巍晃着的一滴幽沉的水珠猝不及防地跌进眼中。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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