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路上要经过诸多宫殿,前方皆是景事,少人,多假山密树,寻觅似的穿过,赫然在目一座无人宫殿,是尥元宫。
看着尥元宫紧闭的朱红大门,两人皆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一阵风吹过,仿佛吹起这里沉积着的遥远岁月的过往。
“要不我们进去看看吧。”月川说,反正也不是什么陌生的地方,虽然人少却不觉阴森可怖。
这里是当年傅晔妃的寝宫,也是锦川出生的地方。
那时还没有锦川,她常常会自己跑来找傅晔妃玩,这里富丽堂皇,有很多人,偶有宫女剪绿叶枯枝,偶有清秀太监搓布擦窗,皆是新的,傅晔妃正被众人簇拥着,她抚着自己隆起的小腹,万分期待这个未出生的孩子。
后来这里被划为禁地,所有人都被撤走,月川还是会偷偷跑来,锦川有时也会自己来,以他的说法总是会把这里称为“罪恶开始的地方。”这是种自嘲的说法,每每她都会反驳。
几十年的皇宫禁地,她多年未来,这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许是很久没人打扫了,门口的几层台阶上铺满灰土和干枯的落叶,墙上有些地方长出斑驳的苔藓,还有门顶上密密麻麻布满或新或旧的蜘蛛网。
大夏天的,这里仿佛感觉比别处都要冷,咿呀一声月川率先推开门,扑面而来就是一阵阴风。
“呀!”一个黑影从眼前掠过,吓得她惊叫。
“怎么了?”
“没什么。”原来是只野猫。待稍作镇定,她打量眼前的宫殿,不禁要缅怀一下,曾经她无数次设想过这样一个场景:
不刺眼的阳光,吹拂过庭院的微风让庭中浓郁青树沙沙起伏,阳光透过树叶落下斑驳阴影。
少妇在树下铺了软垫的长椅上假寐,她支起一只手枕着额,便是一番高贵雍容的气派。
在庭院的不远处,小孩正自己玩耍着,不久他就一个人玩腻了,到少妇这边推搡她想把她摇醒。少妇秀眉微蹙,随后缓缓睁开眼。
“母妃,来陪我玩吧。”
应是还有些睡意朦胧,稍等一会少妇才清醒,伸手帮他轻轻拭去不知在哪里粘上的泥土。
“怎么,不好玩吗?”少妇柔声问小孩。
“想母妃陪我玩。”
少妇不再说什么,欣然起身陪他玩,其实说是陪着玩,不如说是看他玩,但他就是觉得这样比刚才有趣些。
小孩心性就是如此,总想赖着大人,总想大人能关注自己,成为大人眼中的一切。
这是月川想象中傅晔妃照顾锦川的场景。
当她了解到每一个小孩都有这种心性时,把这场景当成是一种遗憾。因为月川也是小孩,只会陪他玩,却从不会像母妃那样看着他玩,他便不能是她眼中的一切。
其实她确实看到过这场景,却是在幽宫中,有次他们偷偷跑去看傅晔妃。
不过她希望这样的场景是在这尥元宫发生的,因为如果是发生在在这里,说明一切苦难都没有发生,没有什么灾祸,他们也不用年少时偷偷摸摸跑去幽宫看那个卧病的苦命女人,也不会有被平望公主养大的灾星,只有那年尥元宫中出生了一个三皇子。并且出生时让最寒冷的冬日回暖,让天空弥漫了数月的乌云见晴,是祥瑞之兆——她曾固执地将那天的灾难美化。
可她有时又会莫名踌躇,若都没发生,她又算什么?她很矛盾,不承认自私。害怕他被人说成是灾祸,又怕他不被人说成是灾祸。
“锦川喜欢这里吗?”
“不喜欢。”
“……”她有点意外。
“这里不只是罪恶开始的地方......”锦川手指向紧挨着的另一个庭院的门口,从门外能看到里面有一个不小的鱼池,“当年锦嵘在这里对月川做的事,我看在眼里,不会原谅他!”
那鱼池就是当年锦嵘数次将她扔下去的鱼池,锦嵘作恶,总是刻意在寒冬腊月的天气对她这么做,每次都会让她受凉生病,她都会刻意装作没事的样子让锦川不起疑心。
“月川生病了?”以前他看到月川喝药时总会这样问。
“没有,只是喝一些益气养元的药,这种药没生病也可以吃,对身体有好处。”
若是瞒不住自己生病的事,她就会对锦川说是天气的原因受凉了。她以为这事只有她知道,没想到锦川会知道,他是何时发现的?
月川本想问,想想还是憋回去——知不知道其实不重要,因为锦嵘已经死了。
“走吧,我们回去吧。”月川说着拉起他的手走出尥元宫,又忍不住回首望望这宫殿,眼里看不出心绪,握着他的手收得更紧。
她总认为,这一切都不过是因为反抗才造成的罪孽,她不会责备任何人。
一个是被当成亲人的外人,一个是被当成外人的亲人,人们从不会细想荒唐。
在那个无依无靠的年岁里,所有的迫害和反抗都是罪孽的,他们唯有相依为命,才能守住自己的一隅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