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
“吕绮。”
亥王似乎点了点头,又似乎没有。
他看起来,比她预想的更加年轻。
谡渊十二岁的时候,他的父亲亥王因为不堪皇城中流民滋扰,离宫出走了。北疆墨旗氏族大将军柳绯君入城平乱,因传出谣言亥王已故,在众皇子之中选中了十六皇子谡渊作为亥王的继位人。
但,亥王却径自又出现回来了。
之后不久,亥王突然病故仙逝。宫廷中众皇子也一夜间诡异身亡,只留下了谡渊,有惊无险他正式登基为亥王。
看着他眉眼间积聚成一团的阴霾,吕绮突然有些同情他。听说从小就没了生母,父亲也不怎么疼爱他,能够登基为王全凭运气。
这样的少年心底里应该是缺爱的吧?
于是她伸出手抚了抚他的眉毛,想要抚平那褶皱起来的枷锁。
亥王一把推开了她,自己站得远远的。
“亥王……”
令吕绮惊艳的是,亥王是温柔的。她从不知道原来一个男子也可以温柔至此。他小心翼翼的,轻缓的,循循善诱的,令她攀上巅峰……
只有在间隙的一刹那,她可以清晰的看见他眼底里的厌弃、狠戾、残暴,却都不是对着她的。
所以她就说服了自己,他是亥王,他是男儿,他该有一些血性的。自己去世的父亲,去世的弟弟,不也是如此么。
在别无选择的机会下,她不得不将自己依托给面前这个人,这个男人,这个亥王。此时,是心甘情愿的,没有了任何的挣扎,内心、外在都不再别扭、委屈。
姐姐保护她时候的那一刻的绝望、无助,都被抛却在了脑后。她只想拥有他,安抚他不要、不要再忧容不展了,亥王,你是王啊,亥朝上下唯一的王。
然后她听到了脚步声。不知是否由于极致之后的敏感,脚步声每一下都仿佛踩踏在她的心尖上,嗒嗒嗒嗒嗒嗒。
一个少女模样的身形走了进来。
大抵应该是烛光,映射下她看不清进来少女的脸。
她以为是宫女,或者是跟她一样卑微的,祈求着亥王怜爱的女子。
可是她姿态那样的笃定,威风凛凛,傲慢不敬。
亥王却放开了她,自榻边一手撩起长袍,粗略的披在身上。
“怎么?”语气是冷冰冰的,冷的叫人心底发寒。
可是吕绮听了却是高兴的,无端的,雀跃的高兴起来。
他对她那么冷淡,一定不是心尖上的人儿!
刚才对自己的温柔,对比之下,孰上孰下一目了然。
少女说话了,语气也是何其轻慢,她怎能如此骄傲!?
“我还需要个人。”
“自己去取。”
“有不能动的么?”
“没有。”
吕绮听见从少女的鼻腔里发出“哼”的一声,充满了嘲讽。可又不明白她嘲讽的意义在哪里。
她很想抬起头看看那少女。那少女美么?有她好看么?到底是什么人,怎敢肆无忌惮进出亥王寝殿?
需要个人?需要个什么人,伺候她的宫人么?不会,抓上了自己的姐姐吧……
可是吕绮太累了,真的好累啊,挪动一下身体都觉得累。大概都要怪亥王过于执拗了。
与他的温柔,与他的清瘦,与他看似一脸无欲无望的姿态相比,他确实对吕绮过于苛求了。
“亥王,我有个姐姐,她……”在她再次双手无力的抓向半空,哀求的目光向亥王乞怜的时候,终于敢开口说话了。
然而亥王依旧表情肃穆的,冷漠。他将她的身体放了下来,动作细腻、轻柔无比,抓起帷幔笼在她的身上。
一言不发的拂袖而去……
直到暮色维降,吕绮才恢复了过来。她的脸颊还是殷红的。
她动作僵硬的穿上自己的衣袍,就是被塞进软轿里带来的时候穿着的衣袍。散乱的扔在了台阶底下,有些艰难的走下去拾了起来。
推开门,她以为会迎来满面笑容的宫人们,却只瞧见了昨日里的嬷嬷。
一脸的不耐。显然已是等候多时。
没有了软轿,她被她们推搡着就这么,明明白白的走回去?吕绮的心中骇住了,这是多么屈辱的事情!
一路上,经过的宫人们虽然没有一个抬头看她,可是那清清楚楚火烧火燎的目光依然焚烧着她。
右耳边,捶打在自己耳根骨上的坠子,一下、一下、一下……连眼泪都被蒸发了,落不下来。
“亥、亥王呢?”她小声的问了一句,没有人回答她。
连一个鄙夷、嘲讽的表情都懒得施舍。她显然不是头一个了。
突然,走在前头领路的嬷嬷脚步停了下来。
吕绮一个没注意差点撞上。
嬷嬷也没有出言责骂她,反而表现出偌大的恭敬,以及畏惧。
她的恭敬和畏惧都不是朝着吕绮的,是朝着另外一头,宫女庭外站着的一个人。
吕绮恍惚的抬起头来去看那个人。
啊是那个少女!
明目张胆夜闯亥王寝殿的少女。
虽然始终未看清真容,却依然能够在人群中一眼就将她辨认清晰的少女。
吕绮嗫嚅的问了一句,“那是……谁?”
嬷嬷这次终于赏赐了一个鄙夷又轻蔑的眼色,“千辞宫的三小姐都不识得?”
“啊……?”
皇城之中只有一个三小姐,能一说出口,就必须人人都识得。
柳千颜,柳三小姐。
“她、她怎么来这里?”
这回嬷嬷没有再接话,因为嬷嬷也不晓得。
不一会儿后他们就晓得了。
千辞宫的侍卫从庭院里走了出来,还架着一个人。
是吕绮的姐姐,已经昏迷不醒的吕兰。
“姐……?兰姐……!”吕绮还没来得及冲出去就被身边的嬷嬷一双粗壮的手臂一把圈抱住了。“等一下……那是我姐,是我姐姐!”
吕绮就亲眼看着自家姐姐像一只破布袋子似的被侍卫扛在了肩膀上,走向了宫廷之中她永远都无法抬头挺胸企及的地方……
“干什么呀……你们要干什么呀……”
蓦然捆抱住她的手臂力量松懈了下来。
那个少女走了过来,停在了她的面前。
两个嬷嬷,不约而同跪伏在了地上。
吕绮也要跪下去的时候,眼前一道黑影滑过,右耳边一疼。
“嘶”
坠子落在地上,被一只小巧的脚碾了个粉碎。
啊!那是,娘亲的嫁妆,唯一她们姐妹留在身边的遗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