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烛姐姐,尚不知道她是女儿身。
那时我不过一个十来岁的丫头,随娘亲舅母返乡省亲。回京都时母亲玩心大起,要走水路观赏荆楚风光,便拉着我和舅母一路沿汉水而行,撇掉了父亲和沈家舅舅安排的随侍,只带了几个丫鬟小厮,约在京都西南的谯城汇合。
沿途风物倒是极佳,雇的船家也尽心。快到谯城时,我却看到越来越多衣衫褴褛的人拖家带口往东行,问母亲怎么回事,母亲只是叹气不答。
一旁的船家好心添了句嘴,笑呵呵地说小姐应该没见过流民吧,又指着远处烟云里若隐若现的山峦,说喏,那边儿啊,有个小国,叫祁胡还是祁伏我也忘了,这几年也不听大晔的话了,许是又打什么仗了吧。
我望着云间山水,一片静好,怎么也想象不到船家口中的山那边是怎样的光景。
差不多要赶到谯城的那日,白日间大雨连绵,耽误了行程。船家知道我们一向不行夜路,就提议让我们就近停船靠岸,第二天再决定继续行船还是从陆上走,毕竟离谯城也只三四十里了。
母亲深以为然,船家便将船就近停在了一个小渡口。我们一行人上了岸,看到渡口边上有家客栈,就匆匆忙忙赶了过去。
渡口偏僻,往来船只不多,客栈没什么客人,店家倒是极热情地招呼张罗,口音听起来却不似谯城本地人。
安顿好之后,母亲下楼去吩咐小厮回船上取些东西,舅母便与我一同呆在房中。我与舅母正欲换下一身淋湿了的衣裙,忽听得楼下一阵金石相撞之声,随即就看到母亲带着两三个小厮面色凝重急冲冲奔上楼来,手中握着一把不知从何而来的短刀,沾了血迹。
她厉声叫丫鬟和小厮们把门窗全关好堵死,不许放一个人进来。房门外面人影憧憧,叫骂声撞击声不绝于耳,我方才明白过来,这店中的人是一帮劫匪,渡口的船家恐怕早已遭了难。
那些匪徒拿刀胡乱地劈砍着门窗,口中净是污言秽语,叫嚣着说要扒了我们的衣服,烧掉这间屋子,我害怕极了,躲在舅母怀中不敢吭声。
他们大约是在楼下见识过母亲的身手,一时间没人敢贸然打头冲进屋来,母亲同小厮四处仔仔细细查看了一番,实在没有什么能逃的地方——窗子离地极高不说,底下正对着大堂,就算能安稳落地也会立即被那些歹人抓住。
我突然瞥到母亲身后隔着厚厚的窗棂,应该是渡口那个方向,亮起了一丛冲天的焰光,紧接着门外一阵骚动和仓皇凌乱的脚步声,似乎一些人下了楼去。
对峙的时间愈久,门外的匪徒也愈来愈急不可耐,更疯狂地踢着撞着砍着房门。眼见那些人要冲破房门闯进来了,丫鬟和小厮们都吓得瑟瑟发抖,母亲吼着叫我和舅母快躲到床下,一刀挥过去砍灭了房中的所有烛火。
霎时间房间里暗下来,等来的却并非意料中贼人的破门而入,而是门外几声惨叫和倒地,好像还伴着锐利的风声。几乎与此同时客栈里所有灯突然都熄灭了,周遭陷入一片漆黑,真正是伸手不见五指,舅母拼命捂着我的嘴不让我发出一点声响。
一息死寂后,门外匪徒也乱了阵脚,有人高声叫道“什么人”,小心地迈着步子下楼查探去了。
我不明白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后背上的吓出的汗和湿冷的衣裳粘在一起,难受极了。可我连大气也不敢出,使劲儿眨了几次眼后终于能看到黑暗中母亲模模糊糊的身影在慢慢朝门边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