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张家的绮韫妹妹犯了头风病,我去府上给她开了个方子,告诉她两旬之后,无论症结是否尽消,都可请我再去一趟——若未尽消便换个旁的方子试试,若尽消仍须酌情增减几味药材,以防头风反复。
她当时揉着额头答记下了,如今两旬已过却没见小厮婢女来请。我原想着寻个日子自己去一趟,没料到她竟带人到济世堂来了。
与她同行的那位姑娘有点面生,白净清泠,看起来比伶君大不了几岁。经绮韫介绍我方知是陈家三小姐了秋,依稀忆起从前许是见过几面的,听自家姐姐说过这位了秋妹妹擅乐,尤其虽小小年纪,一手三弦鼗弹得绝妙,连云韶府乐师都称道不已。
一问才知道绮韫和了秋是同道去了京都小姐们攒的品茗会,回来路上经过济世堂,忽想起有头风这么回事儿,就拐进门来让我再瞧一瞧。
妹妹她心情正好,笑得烂漫:“蓁姐姐那方子顶顶有用。我服下不过三日,头痛目眩便都好了,是以几乎忘了姐姐的嘱咐,姐姐可千万别生气。”
我引着她们进了堂子里专为妇人和闺阁女子而设的诊间,道既没有姐姐生妹妹气的道理,也没有医者生病人气的道理呀。
稍加诊治后确认绮韫这次已然算是大好,我便坐下另写了张食方,她开始攀扯闲聊。
“蓁姐姐今年的棠园雅集又未去对吧?我还在席间找了你好久呢。”
我边写方子边答:“我一个整日与药草杵臼为伍的,诗文作得不好,琴也弹得不如了秋,自不必提投壶射箭,去那里怕是要教诸位笑话的。”
听到这儿绮韫忽地以袖掩面笑了,笑得双肩轻颤,停都停不下来,还摇头说着:“我这般尚且不会被笑话,蓁姐姐如何会被笑话?再说、再说……”
我正欲问这是怎么了,一旁自进门敛衽行礼后就没再开过口的了秋妹妹出了声:“先前品茗会上绮韫姐姐也是这样,说到雅集上的什么趣事,跟众位姊妹们笑个不停。我只听了个大概,好像跟太常卿家的女儿有关……”
跟烛姐姐有关?
绮韫朝了秋摆了摆手:“妹妹你到底未及笄,没去成雅集,没亲眼瞧见、亲耳听见,能料到这样的事?赵小姐倒真是位妙人儿,能随顺义将军镇北已属非凡,哪知平日里行事也颇见行伍出身的爽快,与我们这些寻常闺阁女子大相径庭——连对待女儿家心事,也风风火火不管不顾的……”
“我听姐姐们的意思,这位赵家小姐在雅集上作了首诗来……来向心上人表明心迹?这般行事可真闻所未闻。”了秋倒没笑,可再提起仍难掩面上惊诧之色。
我手中笔微顿,笑问绮韫:“如此趣事我倒分毫不知,妹妹不妨详细说来听听?”
绮韫便将今年棠园雅集上烛姐姐投壶作诗的事讲了一番,末了还说这位赵小姐可是风头出尽,拔了几个头筹不提,那首玄机暗藏的“心悦君兮”,也真真一鸣惊人。
“那诗怎么写的来着?哦对,‘山雾空蒙心藏香,东风无语月下棠……’”绮韫边笑边在那里绘声绘色地念着。
了秋却好似不大明白,跟着问了句:“姐姐们一下子就瞧出诗文里的玄机,眼力果真厉害也就罢了,可又没听你们提过这‘心上人’为何者?难保不是女儿家的遐思?”
绮韫觑了她一眼,说:“‘心上人’还要从顺义将军回京那场洗尘宴上说起呢!看我忘性就是大,倒忘了妹妹也未去,不过这事蓁姐姐肯定晓得!赵家小姐和端王爷掉到水里头,不还是姐姐帮忙料理了殿下的伤?”
了秋之父官职品阶不高,是没资格入别苑设宴的。
“啊?那‘心上人’不会……”了秋讲到这里不作声了。
“明白我们为何不敢明提了吧?关乎天家的事嘛,姐妹们也只嘴边溜一溜听个趣儿。所以像赵姑娘胆子这般大的,大家才既是笑了一通,也心里酸得很呐。”
了秋默默点着头,绮韫又转过身来对着我:“说起来,我记得三四年前那会儿,赵姑娘拜师也算传奇一桩。蓁姐姐就是那时与她相识的吧,听说你们两人情谊匪浅,不知私底下她可曾透露过旁的什么啊?”
我写完了方子,笑答:“情谊虽匪浅,奈何这般心事就算透露与我,我也帮不上半分。”
她还欲再问,我便将方子折好塞进她手中,紧接着说:“妹妹拿好,这些药都能入羹汤烹调,配成个温和的随补食方,平日里煮来吃,即可解热郁、防头痛。”
绮韫只好谢道:“还是蓁姐姐做事细致,罢了罢了,想来姐姐一心钻研医术,眼光也未放在这些儿女情长的秘闻上。”
随后她取了药,便和陈家的了秋小姐一齐告了辞。临走时绮韫忽又回身,低声问白先生近来是不是在往长公主府去看诊。
我答是,想起她和太子妃原也算一家人,又补了句:“先生去过两三回了,贵人如今恢复甚佳。过几日还须去趟,先生说我一人便足以应付,想来确是已无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