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是,先生便不住颔首:“这江山百代,不知有多少女儿家文章技艺、武功品性丝毫不逊于世上男儿,可惜大多总因这般那般的缘故被埋没了。望你和这位小侠女,不会成为其中一二。”
那时我迎着先生的目光郑重应下,确是一心一意想做个悬壶济世的医者。
翌日适逢烛姐姐休憩,我便以白先生邀见为由,请了她和阿银到济世堂来。
她和先生倒好似一见如故,谈话吃茶间,我便端着蒸好的乌饭笑着摆到几人面前。
这乌饭我花了颇多心思——先从那筐南烛枝叶里头挑出些鲜嫩的,剪去杂枝细细淘洗。捣碎后渍成青黑汁水,拿粳米九浸九蒸方成,又别出心裁,将饭粒捏作小巧的团子,撒几颗赤红的南烛子在旁,配成道点心。
烛姐姐一瞧见果真眼睛都直了,白先生也颇赞叹,捋捋胡子夸奖道:“小柳是个手巧的,这乌饭成色甚佳,称得上食札中所述那般:‘黢黑发亮,色如墨玉’。老朽有生之年还能再吃一次,真是有口福了。”
烛姐姐咧着嘴说:先生我没您这么会讲话,一会儿只好多吃几个乌饭团子来表达对之蓁的赞美啦。倒真一连吃了七八个,抱着滚圆的小肚子满口乌紫地夸奖我手艺好。
随即阿银也跟着动了筷,不过他貌似不大喜欢,盯了那黑乎乎的饭团良久,皱着眉头勉强咽下一个,便全推给了烛姐姐。
吃饱喝足后她喊阿银去收拾碗筷,自个儿同我和先生一起分拣余下大半筐南烛。
烛姐姐天性是个爱玩能玩的,做起活计也不例外,拾了一阵儿便学起那些百戏行当的杂耍,把几枚果子掷到空中一圈圈抛接起来,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平日里我总是个乖顺样子,先生也鲜少见到这般活泼的小女孩儿,坐在木杌凳上连连拍手称妙。
我佯装去夺那果子,烛姐姐闪身避开,趁机卖了句俏皮话:“这便叫做‘南烛晒南烛,南烛玩南烛,南烛抢南烛’啦!”
白先生面儿上疑惑,问作何解,她便笑答:“先生您有所不知,我小名儿就叫南烛。”
先生稍露惊讶地“哦”了一声,口中不住说道“巧了,那真是巧了”。
“也没什么巧不巧的,这小名儿还是我阿娘给起的,四岁之前一直这么叫着。‘赵翦’这名字,则是到了衡州以后祖父赐的。”烛姐姐一面拣枝叶,一面闲闲话起了家常。
“我祖父这人忒有意思,给我爹取名的时候找了个算命先生,说命里缺水缺木。好不容易起了个带水带木的,我爹长大了性子软,他又埋怨说全怪那名儿太温吞。这不就翻着兵书给我找了‘翦’这么个字儿,还说什么取‘锋锐无匹’之意。”
我没作声,白先生淡笑着回了句:“两个确都是好名字。”
“嗨,是好名字,就是有点难写。不瞒您说,我八岁才真正记住这字儿咋写。祖父祖母他俩平时也不喊‘赵翦’这名儿啊,总是‘小阿烛、小阿烛’这般喊我,我哪里还会去记那么难写的大名?”
她颇熟练地将一竹匾拣好的南烛枝摆到日头底下晾晒,拿手指左右搂了几下。
“说起来吃乌饭这个习惯呐,还是我到衡州的头一年,祖父不知道打哪儿移来株南烛栽在了院子里。后来那树年年开花结果,我就年年跟着祖母摘。”
“我算跟它一齐长大的,离开衡州的时候,它也有碗口那么粗啦。”烛姐姐笑着比划了一下,又转头问:“先生呢?听您方才的意思,从前也有吃乌饭的习惯?我还以为京都不兴这个。”
“早了,也是位故人,年年四月八都要给我蒸上一锅,说轻身明目,乌首驻颜。嗨,我一个老头子,要驻颜有何用呢?”先生一声轻叹,摇了摇头。
烛姐姐伸手揽过我的肩膀,仍是那副嘻嘻哈哈的姿态:“不管怎么说我和先生都得好好谢上之蓁一番,还能让我俩尝到这般好吃的乌饭!”
我反倒有些不自在了,欲寻个旁的话头,便说去看看阿银碗筷收拾得如何。抬眼就望见这少年正倚在厨房门边儿,手中还端着个未洗净的碟子,想是已然这般一动不动默默站了许久。
他微微颔首,低眉垂睫,眼不带泪,一如素来那样喜怒不形于色,与身下孤影相对无言。
【作者题外话】:这章开始之蓁的视角多数是回忆~放在这里讲是因为跟后面有关系啦~
另外会保持稳定日更,希望大家开心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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