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东围,戌时。
“对不住,这么晚还劳您大驾。”我拱手道。
打马球定在这个时辰也着实没法子,白日里骁骑营脱不开身。
人端王爷倒毫不介意,颇为开怀仰头对月来了句:“今夜月圆,是个好时候。”
“殿下说得对,月圆人圆嘛。”跟在他身后的圆脸儿侍从福安抻出头来笑眯眯的。
我竟无言以对。
这福安是陆昭允叫来裁定胜负的,据他说马球技艺甚是了得,且人憨厚,不知我俩马球之约,只道是两人切磋。
切磋?那不敢,只求您这回可别再拿杆子戳马腿了,再摔下来这罪我可赔不起。
我们仨就在这月色里牵了两匹马潜入马球场,无鼓无锣,一切从简。
福安简单向我教过规则要诀,嗨,就是击毬入门嘛,不听也能懂。他点下一盏长风香,说这香燃得慢,香尽约摸得半个时辰,那时便分胜负,随即将七宝毬放在正中。
陆昭允翻身上马,对我从容道:“阿翦,得罪了。”
仪态优美,气度卓然,我蹙眉——这人“技艺奇差”果真是装的?
然而瞧他驾马先驱,几个起落间,我心下便有了分辨——上马的花架势虽漂亮,可这御马之术,非常平平,较起阿银这小屁孩儿都显逊色。
我随即缰绳一拉,紧紧跟上,拎起毬杖与他竞相追逐起七宝毬。
他能击中马腿果然没什么好奇怪的,是我想多了——有时明明七宝毬就在侧前尺余,我这个新手自觉都可一击得中,他手中的毬杖要不就跟短了一截似的挨不着,好不容易挨着了,也要抹了猪油般哧溜滑开,被我一带一拐,轻轻松松就从中途劫走。
都能给一个头回打马球的欺负成这样,岂止是平平?
结果开局不过片刻,就被我连拐带抢,“嘭”一记猛击利利落落失了毬门。
人还回头欣赏了一番,转而盛赞道:“阿翦当真是天赋异禀。”
笑话,我心里没个数,敢跟你打这场马球?
光擅骑射这点已是得天独厚了,更何况对我来说,马上攻伐亦如家常便饭,斤把重的陌刀长枪都舞得动,一柄雕花毬杖算得上轻巧。百步穿杨的功夫我不知自己有没有,大月亮底下挥杆寻个比拳头还大的花毬,这点儿眼力和准头我还是有的。
香未燃过半,我便击鞠连中六七次,反观陆昭允,靠着开局时比我手熟连连挥杆,却连连落空,勉力中了三次,依旧落了下风。
福安在旁倒是实诚,不管哪方毬门,瞧见击中一回就喝一回彩,真心实意喝得兴高采烈,丝毫不管他家主子还要不要赢。
陆昭允半点不着恼,更半点不着急,我俩落差愈大,他却愈显悠哉。那模样哪像是来打球的,说是来马球场赏土都不为过。
心说得给堂堂端王爷留几分薄面儿不是?手下便松懈了些,没像初时劫他的毬那般又狠又黑,总算教他又进了一两个。陆昭允这厢挥杆,那厢又不慌不忙冲我拱手笑道:“多谢阿翦。”
哟,这是知道我放水呢。
福安报了声“香燃过半”,此时再看,陆昭允尚且落后五杆——非是我天纵奇才,全靠对手太废物点心。
愈往后,他愈是显出颓势来。只因此时我渐渐手熟,摸清楚了击鞠挥杆的门道,便愈发得心应手起来。挥着毬杆辗转马上时,还能玩些侧翻巧击的花样。
待我俩拉到七杆之差时,陆昭允突然柔声问我:“阿翦,玩得尽兴么?”
我咧嘴一笑说尽兴啊,谢您承让,让我能有如此佳绩。
“尽兴便好,我也想让阿翦你赢了高兴,但小王还记着约定,也不敢输啊。”他勾唇调转马头朝我迎来,不知怎地就带了几分险恶。
娘的!也不见他手上如何动,怎么那抹了猪油的毬杆眨眼间就变得长了刺一般,在地上低低滑过半圈,就从我杆底粘走了七宝毬!
旋即他右臂高扬,左手策马向前,蹬腿斜过身来俯伏轻挑,那七宝毬向上跳了半尺,堪堪绕过我抢毬挥出的一杆。未及落地,他便又一手后仰侧击,稳准利落,之前的拖泥带水一扫而空。
毬应声入了毬门正中——这把式耍得行云流水,还颇为从容不迫,教我看了个目瞪口呆。
深藏不露就算了,还非要捂到半炷香之后再拿出真本事!我怎么回回不长记性!忘了这人心眼儿比头发丝还多呢!
陆昭允奋起直追,御马挥杆击鞠配合得严丝合缝,一时之间我竟碰那七宝毬不能,教他连连得手,直逼平局。我自然不甘示弱,余光扫了眼长风香,却是将要燃尽了。
巧劲儿使不上,我硬抢还不成?你要守住七宝毬,我便夺了去。
横竖撑到香尽不许你进毬,赢的还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