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段承瑞在长秋宫里枯坐至夜半,直至过了子时,才等到披霜带露归来的人。
听见外殿有关门的声音,刚躺下没一会儿的他又立刻从榻上坐起身来,被子堆落在腰间,雪白的中衣由于起身的动作滑至肩头,墨发如水因为除去了发簪而微微散乱地披在身后。
明明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子,在银白月色下却美得像个妖精。
萧衾进了内殿,见此情景也不由得有片刻恍神。
“不冷吗?”她解下披风挂在一旁,然后缓步走过去,给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你真的在意我吗?”段承瑞突然握住她的手腕,低声问道:“……你去了哪里,这么晚才回来?”
“一点事情耽搁了。”萧衾掰开他的手放进被子里,等他躺下去后,也在榻边坐了下来,声音里像是带着些难得的微弱笑意:“怎么?我不回来,你便自己睡不着吗?”
段承瑞的手又从被子里伸了出来,修长手指搭上她的手腕,隐忍而平静地说道:“我好像做了个噩梦。”
“是吗?什么样的噩梦?”
“……忘记了,只记得是很可怕的事。”
梦里我预见你很快要弃我而去,而我却无能为力。
左青炀是大楚最年轻的将军,他父亲左政曾位居太尉,掌管军事,统天下兵马大权,权势煊赫一时。
宫中内外,无不敬让三分。
这份权势果然不是只听起来唬人而已,他不知从哪儿弄了张人皮面具,然后堂而皇之带着萧衾进了被日夜看守的侍卫层层包围的福宁殿。
“阿娘!”萧衾甫一看到窗前坐着的那个温婉憔悴的女人,便几步过去扑进了她怀里,眼泪决堤一般止不住的簌簌而下。
“阿衾……是阿衾吗?”惠后声音微微颤抖,明明只听声音便知道这就是她的公主,却仍旧不敢确认般地连声问道:“阿衾是你来了吗……是我的女儿对不对?”
她已经三年不曾见过自己的公主一面了。
萧衾跪坐在惠后身前,放在惠后膝上的手被紧紧握住。
看着眼前病弱纤瘦、再不复记忆中雍容美丽的女人,眼眸湿红,数度哽咽,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娘亲……娘亲你瘦了好多,我心里好难受啊娘亲,怎么办啊……”
这时候这个在冰冷皇室中早已被打磨得冷酷从容的公主,终于拋去了她的平静表象。她想要放声大哭,却要担心外面的人听见,最后只能紧紧抓着胸前的衣物,额头抵在惠后膝上无声哭得像个稚子一般。
年轻的公主,心底的痛苦如汪洋大海一般。生不能见的折磨,日日夜夜如蚁蚀骨。
惠后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顶,声音里满含怜爱与疼惜:“乖阿衾,不哭。娘亲不疼,也不苦。娘亲只要看到你好,比什么都好。”
一句话要分成几段来说,她已经病弱到这种程度。
常年累月病痛缠身,却迟迟得不到医治,换任何一个人无关的人来看,哪怕他不懂医,也知道惠后已经没有多少活头。
只是萧衾作为骨血至亲,所以看不到这种早已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