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意和雍国公世子的亲事,劳烦父亲母亲准备吧。” 盛夏六月,镇国公府后花园的碧仙池里,满池荷花争相绽放。红的,白的,粉的,风一吹,高高低低的荷叶随风摇摆。一阵阵香粉随风四溢,为这炎炎夏日增添几分清凉。 穿着百花落地百褶裙,藕荷镶金边褙子的少女迤逦而来。 二八芳华,身高腿长,一双杏眼黑黝黝的望着池畔亭子里下棋的镇国公世子夫妇。 樱桃小嘴儿轻启,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镇国公落下一枚黑子,抬头瞧瞧越发波澜不惊的女儿,疑惑道 “乐儿前日里不是才说雍国公世子长得五大三粗,你见了他便觉着害怕,与你甚是不配么?怎的这会儿又答应了?” 大景和平多年,上一次纷争还是太宗皇帝在位时期,至今已经过去了两百余年,是以,景国重文轻武。连姑娘们,也爱慕文质彬彬体型偏弱的书生。 若是长得高大英武,那就要被说一声五大三粗。 镇国公世子不是很理解姑娘们的喜好,在他看来,雍国公世子高大壮实,天庭饱满,浓眉大眼高鼻梁,着实是一等一的俊俏儿郎。比起外甥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不知道好多少。 只是儿女婚事,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总归要女儿喜欢。 他虽然更希望安乐嫁给雍国公世子,但女儿不愿意,他亦不会强求。 只是这好好的,怎么又变卦了,莫不是外甥欺负了闺女。 镇国公世子不由多想,便细问起来。 “乐儿以前不懂事,世人说知人知面不知心,看人哪里能看外表的。以前的我,实在是太肤浅了。况且,雍国公世子年纪轻轻的就能统帅三军,也是不错的良婿。” 女子柔柔的笑着说道,眼底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黯然,说出这句话,承认自己看错人,外表云淡风轻的她实则心里疼的很。 相比一无所知的镇国公世子,明显知晓内情的世子夫人实在是沉稳得很,青葱的小手剥着红艳艳的荔枝。听了这话,方才问了一句 “想好了?” “想好了。” 安乐薄唇轻启,三个字说得掷地有声。 雍国公世子周彬真心爱慕安乐,曾数次请了各家夫人来说合,甚至许下只要安乐愿意嫁,他一生不纳妾不收通房的诺言。 须知这话可是他磨得雍国公夫人,也是熙福大长公主说的。和私底下不同,熙福大长公主是皇室中人,虽不似天子一言九鼎。但为着皇家颜面,若是周彬做不到,那么御史台的各位大人必定会在折子上宠幸他。 这一举动不知道撩拨了多少京城闺秀的心房,无奈那会儿安乐一颗心都在表哥身上,世子夫人不愿意为难她,便都推拒了。 想到表哥府上那弱柳扶风的娇媚女子,黄莺似的话语似乎还绕在耳边。 “公子爷总说表小姐自幼聪慧,是一等一的才女。七七出身苦寒,以前不曾识文断字。 心下对小姐羡慕得紧,幸得公子怜惜,亲自教导七七三月有余。七七学得不好,只能堪堪遣词造句。 这几日里写下几首小诗,跟表小姐求个恩典,看看七七这诗如何? 安乐自幼心高气傲,也不得不承认那几首诗作得极好,她苦学多年,担着“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号,却及不上一个学文三月的丫头。她的脸,算是被打得啪啪作响! 且,这丫头,还是她心上人新收的通房。 她对表哥,是爱慕极深的。 但她是国公府贵女,她的爱情,不能廉价到让人践踏。能给,便能收回。 想到这里,安乐又开口说道。 “婚事全劳烦父亲母亲安排了,安乐嫁过去后,必定做个合格的世子夫人。不堕了我们镇国公府的脸面!”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眼看安乐想通了,不止周彬兴奋,便是怕儿子想不开出家做和尚的熙福长公主,都高兴得多拜了几次菩萨。 镇国公府一答应,那边就准备起来,遣了京城里最有名气的官媒来提亲,一台台的聘礼全是最好的精品,就连那一对大雁,都不似旁人家用木头或者石头玉石来雕刻,而是下功夫抓了活雁来。不知道让京城多少姑娘羡慕嫉妒。 然而作为她们羡慕的对象,安乐却满心复杂。 这样的承诺,哪个女子不想要? 她心上的那个人背叛了她,不在她心上的那人,却又给了她。然而,感动感激,那都不是爱情。 她原是打算,如母亲一般,做个合格的夫人。紧锁一颗心,只为儿女与自己谋划,丈夫于她,不过是一个生活在一起的人。她是这样决定的。 所以,周彬越是情真意切,她便越是愧疚不安,心如石压。 然,她终究是自私的人,不愿意放弃周彬另选他人。毕竟这世道就像母亲所说,对女子甚是苛刻,女人下半辈子过什么样的日子,全全取决于嫁了个什么样的人。 她再找不出比周彬还要对她好的人来了。 一切有条不絮的进行着,可安乐总是感觉心下不安。她也说不清为什么,直觉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为了平心静气,她主动接了抄佛经给祖母祈福的活,以须得静心为由,终日里闭门谢客。 到了花朝节这天,世子夫人带着安乐去上香,这佛经须得拿到佛前供奉。 “我没想过,你会这么快想开。周彬是个不错的人,你嫁给他,只要不糊涂,过得都不会差。” 世子夫人是个活得精致的女人,她从来不会亏待自己。哪怕不常使用的马车,上面铺着的狐皮垫子一片雪白,不掺一丝杂色。 白瓷青花的茶杯拿在手里,袅袅升起的雾气中,她看着安乐,神色复杂。惊讶、了然以及,隐在暗处的一抹心疼。 “母亲还记得当初我不想学习琴棋书画,管家之道吗?现在想来,母亲总是有远见的。” 安乐给自己也斟了杯清茶,握在手里轻轻喝了一口,动作与世子夫人如出一辙。 怎么会不记得呢,自太宗皇帝立了个敌国间谍送来的贫民女为后,差点毁了万里江山之后。皇室选后,从来都是在勋贵人家里头挑,他们这些世家的嫡女,凡是与太子相差不过五岁的,在太子妃未定之时,每一个,都不得婚配。须得等到皇室定下未来国母,才能各自说亲。 所以每一个嫡女从降生起,都得尽心培养,因为你不知道会不会一个巧合,皇帝就指了你。 世子夫人生了三个儿子后才得两个女儿,安乐又是姐姐,从她生下来,她就不知道在背地里操了多少心。 请的先生、教养嬷嬷皆是鼎鼎有名又经过她反复确认的,就连一等丫鬟,都是查了祖上几代人的清白丫头。 她倒不是想让女儿去争那份须得沾满鲜血才能杀出路来的泼天富贵,只不过是怕女儿运气不好罢了。 安乐聪明,自小学什么都快,又乖巧听话,哪怕后来又生了安心,世子夫人也依旧是最疼爱她。 谁知道十一岁的时候,让姑妈家的表哥给搅乱了心神,少女慕艾、情窦初开。终日里幻想着以后与心上人恩爱缠绵。 那表哥又是个嘴甜会说话的,安乐信了他的甜言蜜语,眼看就要荒废学业。 世子夫人说了几次,安乐一开始还含混过去,到后来,直接怼起了世子夫人。 我又不进宫,不嫁高门,学这些做什么。 世子夫人当下没说话,过了八日,全家出游。世子夫人交代,这次去得远些,多带一套衣服。 安乐因着还在与世子夫人闹别扭,有些小小叛逆。又想着就算出恭更衣,一套衣服也够了,哪里需要多带。 世子夫人也没多说,那天他们先是遇到别人起纠纷,泼了安乐一身水,换了衣服后天又下大雨。 一家人都听了世子夫人所言,带了两套衣服,唯有安乐,撑着一身湿的到家,哥哥几次想给安乐披衣裳,都让世子夫人的眼刀给吓住了。 夜里,世子夫人亲手端了一杯驱寒姜茶,进了安乐的闺房,母女俩窝在一床被子里头,细细教女。 你总以为未来的事情会按你的所思所想发展,不给自己多备几条后路。可这世上哪有事事顺心的。不管任何事情,准备好了,哪怕用不到,也总比什么都没准备的手忙脚乱强 。 就算你以后真嫁你表哥,娶个漂亮又贤惠的才女和娶个漂亮花瓶,哪个说起来更好听? 难受了这一场,安乐倒是把这话听进去了。她想,她得做个优秀的女子,以后表哥娶了他,便能让人羡慕。 从那以后,安乐又用心学习,没几年,竟是坐稳了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头。 “现在想来,多亏了母亲当日用心良苦,女儿现在才不至于狼狈不堪。” 那个时候小,想得浅,现在想来,他们是什么人家,出游哪里会不清场,还让人泼了水,一切不过是世子夫人的良苦用心罢了。 不疼就记不住,世子夫人的手段纵使强硬些,却也达到了目的。 万佛寺位于京郊三十里,寺前有九百九十九级台阶。若是真心礼佛的,哪怕是闺中足不出户的小姐夫人,亦是由丫鬟搀扶着亲自爬上去。 “夫人,万佛寺到了。” 车夫把马车停下,外面传来了小丫头的声音。 坐在后一辆马车里的大丫鬟扶风迈着小步急急过来打帘子,顺着掀开的门帘,安乐一眼就瞧见了红石铺就的长长石梯。 就在一瞬间,变故突生! “啊,夫人小心。” “小姐,快来人哪,小姐。” 变故发生之时,安乐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情。 只知道新养的两匹千里马怒吼嘶鸣着往侧前猛的冲出去,她本已经站起身来准备下车,又被这猛然提起的速度弄得重心不稳,重重跌坐回去。 “娘,这是怎么回事?”安乐听过前朝明枪暗箭,见过后院勾心斗角,甚至瞧过背主被活活打死抬走的下人,但那些都比不上眼前的情况吓人。 马儿跑得又快又颠,她连想坐起来都办不到,只能趴在车厢底上,时不时的被甩往两边撞得浑身疼痛。 “不怕,乐儿别怕。” 世子夫人也是一介深闺妇人,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但为母则强!她的女儿害怕到喊娘了,她不能慌。 世子夫人扶着车壁艰难的往前走,到了车厢口,伸出大半个身子去够缰绳,她已经看见了扎在马屁股上的羽箭,这根本不是意外,而是谋杀! 但眼下顾不得这些,让马停下来才是正理! 【奴婢家就住在万佛寺往东不远处,那里有个大大的悬崖,这石斛酒就是奴婢的哥哥爬上山崖采的石斛泡的。】 脑海里冒出她手下一个婆子的话来,万佛寺,东面,悬崖! 她得让马儿停下来,否则,等待她和乐乐的,将是粉身碎骨! 她见过无数次马儿不听话,车夫都是拉住缰绳它们就会停下来。 但是事情哪里有那么简单,不说她一个柔弱妇人手上没有力气,这受惊发疯的马,就是力气大的车夫也奈何不得。尽管世子夫人使出吃奶的力气,依旧一点用都没有。 难道?今天就要死在这里? 望着已经看得见的悬崖,世子妇人脸上布满了绝望的泪水。她回头望着努力爬出来帮她的女儿。 她的女儿,这么年轻,这么漂亮,就要陪她埋骨涯底了吗? 老天爷,你不能这样残忍 “得儿得儿得儿。” 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祷告。 忽然,后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世子夫人心下大喜,但是马车拦住了她的视线,她看不到后方的人。 受伤的马因为身后的响动跑得更快了,悬崖近在咫尺,而在车门口的两人因为忽然的加速,被甩了出去!! “不要!!!!” 世子夫人撕心裂肺的叫声惊起了无数飞鸟。 她落入一个坚硬的怀抱,却眼看着女儿连同马车一起,跌落悬崖。 大悲之下,世子夫人晕了过去。闭眼前看见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盘。布满了悲伤、庆幸、心疼。 就在安乐坠崖之时,九天之上,却进行着一场训话。 “看看你弄出的这些烂摊子,前一个小千世界,那个穿越过去的男人搅了多少姻缘,坏了多少人命格。这一个小千世界,直接把有凤命的女子给弄死了!再这样下去,世界离崩塌也不远了!” “师父,我也不是故意的啊,那现在怎么办?有没有补救的办法?” “她阳寿未尽,魂魄要等几十年才能去地府,这人气运不算太坏,另一小千世界恰有一与她命格相合的女子丧生,只是到底不是一方世界,此人身上的十事功德只能留下福泽家人,且问问她,若是愿意,就把她送过去吧。” 安欣愉迷迷糊糊听到有人问她,是愿意等待几十年后投胎做个富贵闲人,告诉把十事功德留下福泽家人,去另一个世界。 那人还告诉她,那个世界男人不能纳妾,女子也可以出门工作! 安欣愉自然愿意选后者!她不知道是谁对她下手,国公府会不会有事?功德一听就是好东西,留给家人,但愿他们能平安。 而她,反正都死了,另外一个世界,出门工作,多好啊! 见她答应下来。 发须皆白的老者对着离体后的魂魄交待。 “去吧,且记得,多多行善。” 未等魂魄有反应,便撕裂了空间,把她送往另外一个小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