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路德维希二世而言,一八八零年的冬天是特殊的。 从一八六九年起,他就将对茜茜公主的爱意全部倾注在那座童话的城堡中——新天鹅城堡。 瓦格纳的剧本给了他灵感,他在全国的反对中逃避着现实。 他会在夜晚出行,不被人理解的他甚至不愿意抛头露面。 在一八八零年的寒冬,堡体工程已经进行到一半。 身着绒袍的国王看着身边被时光凝固成雕像的天鹅,再一次沉浸在了充满糖果和梦幻的梦中——有他,有茜茜公主,有天鹅,没有令人厌烦的公文和宴会。 直到梦境被一声巨响打破。盈满红酒的高脚杯摔碎在深蓝色的地毯上,洇湿了一片金色刺绣,刻着家纹的玻璃被碎成几片,扎在柔软的绒布上反射着昏暗的灯光。 国王的起居室是最先完成的,为避免不必要的出面,他要求工人们晚上离开城堡。 巴格利亚王族不会害怕黑暗,国王忧郁的深蓝色眼睛从未有过绝望——除了在得知住在他心里的那位美人离开的消息时。他走下被天使和天鹅环绕的高台,拿起了曾经陪伴了他数十年的佩剑,抚了抚衣袖,从容而优雅地走出起居室。佩剑上反射出国王的面庞,高傲、威严,似乎与曾经得意的王子未有不同。 走过红色的回廊,国王微微歪头,但毫不停滞地迈向城堡的前厅。 银色的剑锋凌厉地指向不速之客。 来人一身黑袍被尽染成血色,手中的重剑在看到国王的那一刻终于跌落在地。 闯入了国王城堡的人弓着身子,将怀中的包裹双手捧出。 灌入哥德式大厅的寒风吞噬了话语。 只有穹顶上微笑的金发天使看着国王接过包裹,飞翔的天鹅见证了一个奇迹。 在这个对于任何人来说无比普通的,一八零零年的一个冬夜。 注定将有一个不会被人认可的人生的女孩,第一次被接受。 “伊丽莎白!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要好好听礼仪老师的话?你怎么可以像男子一样使用枪?谁教会你的?” “这很简单,先生。” 国王悄悄叹了口气,挥挥手让礼仪老师退下。转头看向被称为“伊丽莎白”的女孩。 女孩俏丽得和每一个同年龄的小天使一样,一双浅褐色的眼睛灵动得像只小鹿。 国王又悄悄叹口气,他当初真是脑子一抽收下了这个女孩——完完全全是因为那双眼睛太像茜茜公主了,甚至连眼中漾起的蜜糖一般的笑意也一模一样。他有多爱茜茜公主,就有多疼爱小女孩,还给她取了和茜茜公主一样的名字——伊丽莎白。 谁知道这个除了头发哪儿都像茜茜的小机灵鬼简直是个灾难。 一点也不像我完美的温婉的茜茜。国王看着那双眼睛暗暗想着。 忘记了茜茜其实会骑马还挺喜欢打猎一定不是他的错——情人眼里出西施,更别说这个情人是让国王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女人。 国王想起已经连续换了七八次的礼仪老师,再一次叹了口气。 女孩站在国王的桌前,手指绕过垂下耳边的红发。她自然是知道国王不过是因为这双眼睛而收留了她的,她还为此好好向茜茜公主问了如何笑得可爱——她很会讨好人,茜茜公主为了弥补心中的痛也认真地回了她。当然了,心中不可避免的嫉妒也是有了,不过因女孩撒娇一样的讨好消散得一干二净——没有人抵抗得了一个天使认真的撒娇的。 国王对于眼睛的喜爱是很值钱的。女孩笑着想。国王不仅给了她美丽的衣物饰品,还有很好的教育,虽然礼仪太过繁琐,还不允许使用枪支——明明没有规定女性不能用武器不是吗。不过她凭借着狡诈的撒娇,多次跟着国王进出格斗竞技场,还和猎户偷偷交流过,早就很好地掌握了保护自己的一点格斗术。女孩想着,又笑弯了眼睛。 国王终于回过神来时,看到的就是女孩开心笑着的模样。他像每一天一样,把自己沉醉在那个浅褐色的温柔梦境中,忽视了女孩嘴角的得意。 一八八六年的一月对于路德维希二世而言是个悲伤的月份。 他被从梦境中拉出,被草率地判为精神病,被送去施塔恩贝格湖畔的城堡中。 女孩自然也被带去了。作为国王的“私生女”。 女孩自然是很气愤的。她从被抛弃到被收养,只是作为“弃子”。但“私生女”就不同了,弃子可以重新有身份,但私生女一生都只能是私生女。 女孩的愤怒不起任何作用。世界的一切依旧进行。 国王依旧沉迷于音乐,大臣们依旧抢夺着权利,地球依旧在转。 女孩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她很聪明,在皇家的学院中听课她可以指出教授们的错误,甚至反对着一些“真理”。 但是她对于这个世界,不过是一颗尘埃罢了。 即使死去,世界也不会受到影响。 即使死去。 一八八六年五月,她笑着对国王说了晚安。 国王的身边再也没有一个叫做伊丽莎白的女孩了。 一八八六年六月,国王笑着躺在了湖中。 热闹的大街上充满了市井气味,一个小巧的身影不断穿梭。 “欸,那个二世终于死了啊。” “对啊。听说是那个私生女自杀后打击太大了。” “怎么可能啊。” “不是说二世有那个病吗?” “精神病?” “对啊。听说侍卫老师听到他念叨‘伊丽莎白’呢。” “伊丽莎白?不就是那个私生女嘛。” “对啊对啊。指不定二世有恋童癖呢。” “嘘,这种话……” “怎么?他都死了!” 女孩又笑起来。 国王死了也没问题啊……真是太有趣了。 红发的女孩轻巧地落在陵园中,看着刻着“路德维希二世”的墓碑。 “阿拉啦,我没有死成哦。” “虽然是断气了。但是好像不怎么痛。” “过了好久我又醒过来了啦。” “而且我好像有一种特殊的能力了哟。” “可能是变成女巫之类的?” “要是你还在的话,会气死的。” “我的眼睛啊——” “不是浅褐色的了。” 女孩依旧笑着,抚上颜色变深的眼睛。 并不是纯正的温和的浅褐色,在焦糖一样的色泽中已有几丝深棕色环绕。 从灰色云朵中投下的阳光转瞬即逝,女孩炸了眨眼。墓碑边停下的鸽子歪着头“咕咕”叫着,似乎在疑惑阳光下突然出现的灿金色宝石的去向。 在濛濛的雨中,红色的发丝似乎烧了起来。 女孩低低地向墓碑念叨了几句话,迟疑了一下,把口袋中的玫瑰放在巴格利亚家纹的正下方。 “那么,我走啦。” Good night. My Ludwig. I got a name. I lost a na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