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阿娘与苓儿弟弟回去就是,我就在家里守着,还清静些……”苏茯仍旧挽着已嫁妇人的发髻,这会儿正与苏娘子一并坐在楼上,低着头,顾忌着什么一般。 苏茯嫁过了人,虽然如今已经和离,但出过了一回门,再回来时处境便立即有几分尴尬,既不是陈家的媳妇,也已不是苏家的小娘子,这种回家祭祖的节日里,她若回了老宅,不必旁人说,只她自个便已然心虚了起来。 更莫提,乡下还有一个迂腐到酸臭的大伯,只想想,也能猜到他会说出什么话来。 苏娘子明白女儿的顾忌,闻言只是不放心:“留你一个怎的能行?万一出个什么事……将进宝留下陪你,不行,你们两个也不妥当,若不然,招财也留下。” 苏茯便体贴的摇了摇头:“不成,乡下人少,过节又正是忙乱的时候,只阿娘与妹妹两个,连个照应也无,怕是……” “哎,这有什么好让的,姐姐你不必顾忌那许多,本来咱们也进不得祠堂,拜不了祖宗,难得的女儿节,一起去荡荡秋千,踏踏青,权当是去乡下散心就是!”一旁的苏苓终于忍不住插口打断道。 没错,在当地,清明也被叫作女儿节,这一日,不光是出门踏青的好日子,且最讲究的家里,夫人与小娘子们也可以放出来,三五成群,同姐妹朋友一并嬉戏玩闹。 而苏苓之所以只提踏青散心,只是因着对于清明节回乡祭祖这事,她实在生不起太大的兴趣来。 这不倒不是苏苓不敬祖宗,只不过按着乡下老宅子那边的规矩,女人是不能进祠堂的,连自己的苏姓女儿都是如此,更莫提如娘亲一般外嫁进来的媳妇。 甚至于,如苏娘子这般丧了夫的,因着“不贞不吉,”更连祭祀所用的祭器五牲都不能沾手,只能如外来的仆妇一般,在外头忙活些最粗杂的清扫与灶火活计。 从前的苏苓对此虽然疑惑,隐约也带了几分被自惭与不平,但因着历来如此,她便也拿着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 可是,在苏苓经历过的世界里却是与这里大为不同,在那个世界,即便在没有发生末世灾难的时候,也是一个人人平等的现代社会,男女平等是所有人从出生起就接受的理念,这些吃人的礼教,都早已是被历史洪流所抛弃的旧俗。 等到了在末世里,自然更不必说,毕竟异能资质并不分男女,在那样的乱世里,唯一的准则便是强者为尊,只要你的异能等级足够高,便都能占有并庇佑一方安全的基地,最上等的衣食住行,合自己口味的同性异性,都是应有尽有,在人性之下,男女都是一般,瞧着也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曾经沧海难为水,经历过末世的一切,再看这些可笑的“规矩,”她虽然对这其中的猫腻心知肚明并且满怀鄙夷,可心底里却已然不再将这能进祠堂的“殊荣”当成一回事,在她看来,既然列祖列宗都是这般的传统,想来也就说明他们并不需女人们的供奉。若不是为了去乡下踏春散心,这清明节她们也实在不必回老宅上赶着去献殷勤,只她们在一家子在家里越过老宅,回去扫扫墓,祭拜祭拜亡父苏富就够了。 只不过代沟这个东西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更何况从封建到现代的鸿沟整整隔了几千年。 苏苓心底的念头最终也只能默默放在了心底,只是坐在一旁看着阿娘与姐姐商量了半天之后,因为陈家前些日子才来闹过一回事,的确是不放心苏茯一个人留下,招财进宝两个人也实在是劈不成两半用,在苏苓的劝说下,最终还是决定一起回乡,接着两个人又细细的商量起了回去要带的东西与节礼。 虽然阿爹是典妾生的,但如今住在老宅里的老太太却还是她们礼法上名正言顺的祖母,回去见长辈,自是要带些滋养延年的补品药材,大伯家里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是正经的侄儿侄女,对着晚辈自然是要准备些见面礼,几个孩子都读书,最好的自然是文房四宝,至于大伯与何氏夫妇,虽然是平辈且还是兄嫂,可是上一次得罪了他们闹得不欢而散,这一回也少不得要带些赔罪之物,苏贵的自然还是笔墨一类,何氏却少不得要送上些上等的料子。 这么一桩桩算过来,竟是哪一桩都不便宜,家里如今虽还有余财,可眼看着进项不必以往,为着未雨绸缪也不能再如以往一般肆意,有心将东西备的薄些,可是以苏娘子的脾性,思来想去,却是觉着短了哪一个的都不妥当,左右斟酌之下,却是直过了小半时辰都还没能定下来。 这些东西与银子,对现在的苏苓来说自然是压根算不得什么,可是一想着要拿去给老宅子那一帮人送,她就只觉还不如拿出去救济孤老乞丐,自然痛快不起来。在一旁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苏苓便说了一声,捡了一块布子,转身出去与进宝一起收拾起了她们出门要带的东西。 在这个年头,出门在外是要带不少东西的,只单单一个头上要用的,抹的桂花油,照的小铜镜,戴的簪钗绒花,梳头用的宽梳、细梳、插梳、篦子……一方好几层的妆盒都塞得满满当当,也只刚刚足够放下一套,叫她们母女三个凑合着一起用。 除此之外,贴身换洗的衣裳自不必说,老宅子的铺盖衾枕想必不会特意给她们拍打晾晒,带着潮意都算是好的,说不得之前是叫谁盖过,会不会带着什么恶气的气味,也需从家里带上去,这天气一阵阵的总不是定不下来,常用的几样药膏药丸、驱蚊虫的香囊熏料,都总是自家用惯了的更舒服些。 这些东西收拾起来,都不是一时半刻能成的,好在眼下离清明节还有五六日的功夫,倒是并不急于一时,一点一点的收拾着,期间苏苓倒是想起了在杜家那边定的酒,算了算日子,不得不叫招财再跑一趟,改了日期等的她们回来再送。 眼看着动身的日子越来越近临行前,阿娘那边到底还是定下了回家要带的节礼单,东西还都不变,只是价钱档次都略往下压了几分,丹参换成了上好的何首乌,一两银子一刀的徽宣纸降成了只值一半的安宣……总算也将包袱收拾的满满当当。 等到了寒食的前一天,苏苓便也跟着家里人一道,一把大锁阖了房门,转身行到街口上了车。 祖母与苏贵夫妻所在的乡下名为莲花乡,在周遭里算是很有名气,离的不远,路也还算平坦宽阔,因着人多,这次就干脆雇了一辆马车,四个女人带了蒙哥都坐在车厢内,招财则与车把式一起坐在外头车辕上。 她们家里没有那么多规矩,一进车内,苏苓与进宝便兴致勃勃的掀起了一边的帘栊。 为了赶路,她们走的早,这会儿街上还没有什么人,但这并不代表外头并没有什么好看的。太阳还未出,虽未下雨,处处却都蒙蒙的透着一层水汽,天气渐暖,正是草长莺飞之时,沿河有排排的柳树桃树,红红绿绿,连路边最是贱生的杂草野花都开的肆意烂漫,平时不曾留意,似乎只是一晃神的功夫,便已是满目春光。 只不过随着莲花乡的距离越行越近,她们因一路春色能生出的好心情便也越来越是黯淡了起来,等到了老宅子的门口,发现了在老宅大门外,特地带了两个丫头守在门口的何氏之后,就连苏苓都忍不住带了几分怀疑与戒备出来。 看着面色僵硬,却还是远远的便朝她们迎了上来的大伯娘何氏,苏苓心头便瞬间冒出了一句极有道理的话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